我们藏在中原商队载货的马车上。
我想谁也想不到,装满了苗疆草药的箱子上还有一个大麻袋,里面是两个小孩。
而这两个小孩里面有一男一女,我是那个女孩。
随着故乡的雨水味散去,本来潮湿的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股青草香,那是中原郊外的味道。
我不属于这里,却要依托这里生长。
林玄都,曾经的苗疆圣女,本应该在十二岁这年交付朝廷,再于十六岁作为活祭奉献给长生神明,如今阴错阳差,带着自己仇人最重要的三儿子,朝廷星君所钦点的史官仇家幺子仇让,一起去了中原。
虽是中原,也只是山高皇帝远的一座小城,是我读完了仇让书架上全部关于中原记载才选定的这座神照城。
仇让不再是那个仇让了。
我给他定制了可以忘却前尘往事的一剂药方,我做成了糖丸模样,诱骗他吞了下去。我猜这对他而言也是解脱,我也因此对他没有再有仇恨,因为至少,我和他之间的仇因为这剂药堪堪消弭了。说是消弭还不确切,倒更像是“打平”了。
我忘不了他的家人对我家做的事,偏偏他又救了我。
眼前男孩还沉睡着——这是那颗糖丸的反面效果。我看着他长长的睫毛,让我想起我哥哥。我的哥哥林彦也有这样长长的睫毛,他的眉目和我爹娘一样优越,如果不谈仇家人对我家的伤害,面前这仇家小子长得其实也还不赖。
等他醒来——他会丧失所有关于以前的记忆,包括他出生有记忆以来的一切。到那时,他就是一个拥有十三岁身体的婴儿。
随着我的沉思,他的睫毛微微扇动了一下。
我屏住了呼吸。
他睁开了眼睛,但是万幸,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反应,就再次闭上,微微眯着,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睡。
我没法在这种事情上赌博,我晃着他的肩膀,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从现在开始……”
他的眼睛睁开了,我接着说,“你只能相信我一个人的话,在这个世界,没有救人的神,你如果真要相信什么,那就相信我。”
“你的名字叫李三郎,你是个孤儿,从小和我相依为命,我俩就是异姓的兄妹……但是没有任何血缘。”
“不过,你也不用害怕,因为我既然带你逃出来,我就一定会保护你。”
没看出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但是他好像想说些什么微微张开了嘴,却没有一个音节可以恰当地发出声。他的脸困惑,茫然,呆滞。
也许这意味着,糖丸是有用的。
即使很久后,我发现我远远不够了解这个人。甚至一无所知。
经过神照城之后,在马车队快要驾离出城的大门,我带着仇让从麻袋里挣脱了,在和打点过的那个商人打了招呼后,我带着本不存在的李三郎,手足无措地看着那偌大城墙。
现在我俩已经不是身无分文的问题了。
我们停留在了城门外。
我不清楚这里的门禁时间,不清楚这里的风土和人情,不清楚如果我俩一直停留在野外,会不会成为饿死的孤魂。
看着远去的商队,比起惘然和后悔,我的身体反而升起一股解脱感和死意。
那就到这里吧。
也许这就是属于我最好的命运?
在我带着李三郎,决定要纵身跳下护城河的瞬间,却不远处看见了一道金光。但是没有多吸引我的注意,倒是李三郎踉踉跄跄地往那边跑了过去。物品追赶着他,直到我们俩都撞上了同一堵墙。
本来我以为是我饿昏头了,撞上了城墙,抬头后更是不如不抬头。
李三郎揪着这个成年男人的衣角,阴沉的散发男人看着我俩,却用极其好听和试图温柔的声音,说道,“终于……你们要和我走吗?”
我看着那张异常阴郁但是异常俊美的脸,内心充满恐惧地问道,“你是人贩子吗?”
那个男人什么也没解释,没有任何补充,转过身,似乎用衣袖擦了擦脸,然后对我毫无感情地说,“不想饿死的话,你俩就跟我过来。”
我才意识到,从刚才开始,一直在下小雨。
我和李三郎,还有这个男人,我们三个人的衣服,都已经湿漉漉了。
好死不死的一点是,我对帅哥没有什么抵抗能力,就顺着李三郎揪着的那个衣角,一起走了。
在我还在思考建筑牌匾上的“青云观”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那个俊美的散发男人和一个穿着藏青色衣袍的老人说了一炷香的功夫。
然后他领着我俩进了门,李三郎和我都被门槛拌了一脚。
他蹙了蹙眉,无奈地扶了扶额头。
然后他说,“也是,毕竟……”
藏青衣袍老人让他先退下,问我道,“小女娃,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俩,“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林莺莺。”
旁边的李三郎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
我当机立断,“他叫李三郎,不爱说话,我们俩都是孤儿,自小相依为命的。”
老人摸了摸胡子,“和纪枫说的一样。”
我当时没有多想,只问他,“纪枫是谁?”
老人又笑了笑,“就是你们的师父。”
男人再次出现,也是一身藏青色的衣袍,依然是散发,然后他说,“既然已经到了道观,我会教你俩这里的规矩。”
我反应过来老人话里的意思,我问那个名为纪枫的男人,“师父,你知道我们的名字吗?”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纪枫的冷笑,“怎么,两个来历不明的小孩,这点东西很难算吗。”
老人继续摸着胡子,“虽然不知道这小子怎么算出来的。”
纪枫只是甩了甩他的衣袖,“李三郎,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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