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不当军户了？”方尘追问，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汉子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下头并没有回答。
方尘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逼问，转而看向帐内众人。
“你们人数多了些，但只要真懂行，我可以都要。但再问一次，这趟是拿命换钱，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们都愿意去！”话音刚落，人群后排忽然挤出一个男子。
他个子比旁人略高，虽也穿着粗布短打，却没沾多少补丁，脸上的泥污像是故意抹上去的，被风吹开的额角露出一点白皙的皮肤，与常年出海的黝黑截然不同。
方尘看向方建，挑眉，“是他跟你谈的？”
方建仔细打量片刻，连连点头，“正是他！当时说自己带了伙兄弟，都是敢出海的汉子。”
方尘转向那男子，语气带着审视，“你懂航海？”
男子坦然摇头，“不懂。”
这话让方尘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刚要发作，却听那男子继续道。
“但我们这些人出海，不要你一文酬劳。”
“分文不取？你此话当真？”
方尘表情怪异，他怎么也没料到眼前这男子会说出如此离谱的话。
“自然当真。”男子抬眼时，睫毛上沾的泥灰簌簌掉落，语气却异常笃定。
“大人只需带我们出了南直隶的港口，往远洋去，我们自会全力助你去那极西之地，绝无二话。”
方尘垂眸沉吟，指尖在粗糙的舆图上轻轻划过。
“天下没有白出力的营生，你定有条件吧？总不能平白给我当差。”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大人爽快，条件确实简单，带我们所有人离开南直隶港口，不仅分文不取你的酬劳，我还会另付一笔重金，保你往后衣食无忧。”
这话入耳，方尘脸色顿时沉了几分，他眸光锐利地扫过男子。
寻常人雇船出海，哪有倒贴钱的道理？除非他们是被朝廷禁了出海，急着借自己的船脱身。
他仔细打量着男子，虽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领口却挺括如新，手背虽沾着泥污，指甲缝里却干干净净。
说话时脊背挺直，下颌微扬，藏着一股难掩的贵气，绝非寻常百姓。
“除非，他是朝廷擒拿的犯人！为了逃避不得不找人离开南京城。”
“你究竟是谁？”方尘冷声追问。
男子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如此直白，随口便答。
“我不过是个……”
“休要糊弄我！”方尘猛地提高声音，眼神如刀。
“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是谁？”
男子脸上的从容消失不见，他低头沉默的瞬间，显然在快速复盘自己的话。
此时他才意识到，若真是寻常逃难，本该讨价还价要酬劳，怎会反倒倒贴钱？这话说出来，明摆着是急着脱身，不寻常的刺眼。
见男子指尖微微发颤，方尘心中已然明了，语气反倒放缓，不疾不徐道。
“你们是靖难之后的罪臣吧？怕被陛下的人发现，想借我的船逃去海外，对不对？”
男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惶，沉默片刻后终是点了点头。
“是。我家人因是建文旧臣，早已满门下狱，我们是侥幸逃出来的，只想借大人的船远走避祸。”
“避祸？”方尘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他身后那群始终紧绷着脊背的汉子。
“那你们腰间藏的，为何是锦衣卫的绣春刀？”
话音未落，唰的一声脆响划破帐篷的闷热，那群汉子腰间寒光乍起，数柄狭长的绣春刀同时出鞘，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瞬间将方尘和方建团团围住。
方建哪见过这阵仗，腿一软扑通瘫坐在地，手指抖得像筛糠一般。
“少……少爷！是锦衣卫！真的是锦衣卫啊！”
他偷眼看向方尘，见自家少爷依旧脊背挺直，脸上毫无慌乱，才勉强按捺住喉咙里的呜咽。
为首的男子见方尘这般镇定，反倒挑了挑眉，眼中闪过几分讶异。
“你难道不怕死？”
方尘迎上他的目光，指尖依旧稳稳地抵在舆图上。
“怕死，但怕死解决不了眼下的事。”
“哈哈，有意思。”
男子忽然低笑出声，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
“果然，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骨头硬的。”
方尘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面上却不动声色问“现在可以说你是谁了？”
男子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后，喉结滚动着吐出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威严。
“朕是建文皇帝，朱允炆。”
方尘并不意外，天下能调动锦衣卫的，除了永乐帝朱棣，便只剩这位失踪多年的前皇帝。
眼前人虽刻意扮糙，眉宇间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度却藏不住。
哪怕落魄至此，说话时尾音仍带着不自觉的上扬，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威仪。
“怎么，你不信？”
朱允炆见他毫无波澜，反倒来了兴致，若当年自己的臣子都有这般定力，何至于落得今日下场？
“信。”方尘轻叹一声，只觉晦气不过招几个水手，竟撞上了这等惊天秘事，简直是倒霉催的。
幸好他有家族系统傍身，不然换了旁人，此刻怕是早已吓破了胆。
朱允炆眼中燃起一丝希冀，上前一步道。
“既信朕，便带朕走一趟吧。金银珠宝，良田美宅，只要你想要，朕有的，都能给你。”
方尘却缓缓摇头，“恕难从命。”
帮前皇逃出海？一旦被朱棣察觉，方家满门都得跟着赴黄泉，再多金银有命拿吗？
他瞥了眼帐篷外晃动的人影，心头清明，更何况他有系统在身，就算眼下这具身体没了，还能附身到七岁的女儿方瑶的身上，犯不着为这泼天风险赌上全家性命。
朱允炆脸上的希冀瞬间冻结，眼神冷得像下人。
围在四周的锦衣卫立刻会意，一名领头的校尉直接将绣春刀架在了方尘脖颈上，刀刃冰凉刺骨，他看向朱允炆沉声道。
“陛下！不如直接杀了他们灭口，咱们另寻船只离开！再拖下去，恐生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