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郑和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又指向隔海的英格兰。
“这英格兰孤悬海中,与法兰西只隔一道窄海,两国是亲是友?”
方尘笑了笑,“说起来倒是怨偶,打了快百年的仗了,时战时和,原是为了法兰西王位的继承权,后来竟成了世仇。”
郑和听得眉头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而指向东南的奥斯曼。
“这奥斯曼,地处欧亚之间,看位置倒像是往来商路的咽喉?”
“正是,奥斯曼原是小部族,近年却像脱缰的野马,吞了拜占庭的半壁江山,把黑海到地中海的商路掐得死死的。”
郑和指尖在舆图上缓缓划过这几国疆域,目光落在奥斯曼与欧洲交界的地方,低声道。
“如此说来,这西边的世界,倒比南洋诸蕃更复杂些,有诸侯林立的,有父子相残似的世仇,还有这般虎视眈眈的强邻。”
方中笑道,“天下事大抵如此,不过他们离我朝万里之遥,眼下倒是奥斯曼更值得留意,它既控着东西商路,若我朝开海船往西洋去,说不定迟早要遇上。”
方尘沉声道,“除了要提防奥斯曼,还需留意这里。”
说着,他指尖落在舆图上一处角落,“此地弗朗基帝国,以后我们下西洋,绝对会遇到的敌人。”
郑和闻言微微蹙眉,弗朗基之名,老夫从未听闻。”
方尘心中了然,郑和会对此陌生并不奇怪。
航海早期,弗朗基的船并未踏足中国海域,彼时的碧波之上,压根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这些弗朗基舰队,还要等到嘉靖年间之后,而后才在澳门一隅建起了港口立足。
这般时间差摆在眼前,郑和没听过弗朗基之名,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这些倒不必挂怀。”方尘声线沉稳,目光扫过舆图上的标记。
“弗朗基眼下不过是海外一隅的小邦,真要遇上我大明舰队,也只能望洋兴叹罢了。”
说罢,方尘抬眼看向郑和,眼底掠过一抹久经风浪的锐光。
郑和脸上已漾开笑意,他对这番判断深以为然。
如今大明朝虽仍有零星外患,可他对陛下的雄才大略向来信重,料定日后凭着这般国力与水师,定能将这些海外势力驯服得服服帖帖,断不会让其扰了大明的海疆安宁。
“方公子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他将那半幅舆图轻轻抚平。
“这张图,可比职方司的海图开阔多了。”
郑和指尖在舆图上顿住,抬眼看向方尘,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
“方公子年纪轻轻,竟对万里之外的国度如此熟稔,连他们的战事、部族都了如指掌,倒是让老夫有些诧异,这些见闻,是从何处得来的?”
方尘早有准备,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掩去眼底的波澜。
“郑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个闲散子弟,哪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只是这几年常去市舶司附近的商栈闲逛,偶尔能遇上些波斯、阿拉伯来的番商。”
他放下茶盏继续回答。
“那些番商走南闯北,嘴里总念叨些异域趣闻。有个波斯商人说他年轻时,曾随商队到过奥斯曼,见过那些加尼沙里骑兵。”
“再者,”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坦然些。
“市舶司的老吏常跟我念叨,说通关文书上偶尔会记些番国名号,比如哪年有英格兰的使团随佛郎机人来过,哪年奥斯曼的商队在广州港卸过香料。”
“我闲极了,便把这些零碎记载抄下来,又对着那些残图拼凑,添添补补,竟也攒出些眉目来。”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说起来不过是运气好,捡了些旁人不在意的边角料,胡乱凑成这张图罢了。郑大人见笑了。”
郑和听完,眉头微蹙,他常年与番商打交道,知道市舶司确有通关文书记载番国信息,也见过些波斯、阿拉伯的残旧海图。
只是那些记载多是只言片语,海图更是模糊得辨认不出轮廓,方尘能把这些零碎拼凑得如此详实,未免太过巧合。
他抬眼再看方尘,见对方神色坦荡,眼底不见丝毫慌乱,倒像是真的在说一件寻常事。
郑和心念转了几转,终究没再多问,眼下这舆图的价值远胜追究来源,若是真能据此摸清西洋诸国的脉络,于开海之事大有裨益。
“原来如此,方学士,此事若禀明陛下,定能让龙颜大悦!”
郑和语气里满是急切,他刚领了陛下旨意,正筹备着出海事宜,这张详绘西洋诸国的舆图,恰是雪中送炭。
方尘笑了笑,“大人稍候,我还有桩事,需与您细说。”
“哦?”郑和抬眼,见方尘神色郑重,便敛了急切。
“何事这般要紧?”
“这话能说,但您得立誓保密。”方尘声音压得低了些。
郑和一愣,随即正色拱手。
“若此事于朝廷无害,老夫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外泄一字。”
“大人放心,此事于朝廷只有益处。”
方尘颔首,指尖重重点在舆图最西侧,那里只用淡墨勾了道模糊的弧线,像被谁不经意抹了一笔,连半个字都没写。
“我想请大人允准,再造一艘船,让它往西行,直抵这片极西大陆。”
郑和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眉头拧成个疙瘩。
“这片无名之地?从未在任何典籍或海图上见过。为何要往这般远的地方去?”
他喉结滚了滚,想起户部卷宗里记载的海难,语气沉了几分。
“听闻远洋凶险,便是经验最丰的海商,也只敢在千里内打转,哪敢轻易闯万里之外的陌生海域?这怕不是……”
“大人莫忧。”方尘笑着给郑和续了杯茶,茶汤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这艘船不需您亲率,您只需点头让它出航便是。至于为何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