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金台。
巨大的黑曜石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周围层层叠叠、如同蚁群般喧嚣的看台。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金属的冷冽、汗水的咸腥,以及一种名为“期待”的灼热躁动。成千上万道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矢,聚焦在石台中央那两个对峙的身影上。
一方,是铁之国新生代武士的旗帜——“疾风剑”三船。他约莫二十出头,身姿挺拔如青松,穿着藏青色的标准武士服,外罩一件轻便的皮甲,腰间悬着一柄修长的打刀。他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如鹰隼,微微前倾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右手虚按在刀柄之上。一股凝练、纯粹、蓄势待发的“气”场,如同无形的风压,以他为中心缓缓旋转。他是速度的代名词,拔刀术快如惊雷,是无数年轻武士仰望的目标。
另一方,北条玄信。深蓝色的粗布武士服在肃杀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陈旧得仿佛刚从某个边陲小镇的旧货摊淘来。腰间那柄名为“月华”的打刀,刀鞘黯淡无光,没有任何纹饰。他站得随意,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眼神平静地落在三船按刀的手上,仿佛在研究一件古董的纹理。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气”的激荡,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巨大的反差,让看台上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起伏。
“那就是北条玄信?看着…好普通。”
“三船大人必胜!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剑速!”
“刚才岩田那家伙莫名其妙跪了,这小子肯定有古怪…”
“哼,装神弄鬼罢了!在绝对的速度面前,一切花招都是徒劳!”
三船的目光如同两柄淬火的利刃,紧紧锁定着北条玄信。他没有轻视对方。刚才看台上那诡异的一幕,以及此刻对方那深不可测的平静,都让他心中警兆微生。但他对自己的剑,有着绝对的自信。
“无明流,北条玄信。”三船的声音清朗而坚定,如同金铁交鸣,“请指教。”
北条玄信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甚至没有报上自己的流派。
这种近乎漠视的态度,瞬间点燃了看台上三船支持者的怒火,也激起了三船心中一丝被轻视的怒意。
“喝——!”
不再犹豫!三船眼中精光爆射!腰身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瞬间爆发!右手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虚影!
呛——!!!
一道刺目欲盲的雪亮刀光,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骤然亮起!刀出鞘的瞬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刀鸣才堪堪响起!刀锋所过之处,空气被蛮横地劈开,形成肉眼可见的白色湍流!目标,直指北条玄信的咽喉!
疾风拔刀术!追求极致的“快”!快到对手连刀光都看不清,便已身首异处!
看台上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好快!”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然而,就在那蕴含着三船全部精气神、快到了人体反应极限的刀光即将触及目标的刹那!
北条玄信动了。
不是格挡,不是闪避。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如同拂去肩头灰尘般,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
然后,对着那道撕裂空气、蕴含着恐怖动能的刀光侧面,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玉磬敲击、却又带着某种穿透灵魂力量的金铁交鸣,骤然炸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势若奔雷、足以斩断精铁的雪亮刀光,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壁!刀身猛地巨震!三船感觉自己握刀的手臂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虎口瞬间撕裂,鲜血迸溅!一股沛然莫御、蕴含着绝对意志的恐怖力量,沿着刀身蛮横地逆冲而上!
“呃啊——!”
三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凝聚在刀锋上的“气”被这股力量瞬间冲垮、溃散!他引以为傲的拔刀之势被硬生生扼杀!身体如同被高速行驶的马车撞中,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双脚在光滑的黑曜石台上犁出两道刺眼的火星!
蹬!蹬!蹬!
他踉跄着连退七八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脚下不是坚硬的石台,而是粘稠的泥沼!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身形,胸口气血翻腾,握刀的右臂剧痛麻木,不住地颤抖!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依旧嗡鸣不止的长刀,又猛地抬头望向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的北条玄信。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他只用两根手指…就弹开了自己的疾风拔刀术?!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断金台。
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哑火。看台上,无数张嘴巴保持着呐喊的形状,脸上的兴奋和期待如同冻结的石膏,瞬间碎裂,只剩下极致的茫然、错愕和无法理解的震惊。
“刚…刚才…”
“我…我是不是眼花了?”
“三船大人…被弹开了?只用…两根手指?”
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每一个声音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疾风剑三船,铁之国新生代拔刀术的巅峰代表,他那快到极致的拔刀斩,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穿着粗布衣服的家伙,用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弹开了?!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剑术”的认知范畴!
“不可能!”“作弊!一定是用了什么妖术!”短暂的死寂后,看台上爆发出小范围的质疑和愤怒的吼声。无法接受!他们无法接受自己心中的偶像被如此轻易地、近乎羞辱的方式击退!
三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的剧痛。脸上的震惊迅速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战意取代。他明白了,对方绝非浪得虚名!刚才那一弹,蕴含的力量和意志,简直匪夷所思!
但武士的骄傲,不容他就此退缩!
“好!好一个无明流!”三船低喝一声,眼神变得如同燃烧的火焰!他不再追求一击必杀的拔刀术,而是调整姿势,双手稳稳握住刀柄,刀尖斜指地面,一股更加凝练、如同磐石般稳固的“气”场再次升腾!
“接下来,是我三船毕生所悟——‘疾风’之真意!请赐教!”
话音落,他动了!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直线突刺!他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如同融入了呼啸的风中!脚下步伐变幻莫测,快得在石台上拉出数道真假难辨的残影!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凌厉的破空声!手中的长刀化作一片连绵不绝的雪亮光幕,如同狂风暴雨般从四面八方、各个刁钻的角度,斩向北条玄信!
劈、刺、撩、削、抹…基础剑技被发挥到极致,速度更快!角度更诡!力量更沉!每一刀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刀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这才是三船真正的实力,将速度融入剑术的每一个细节,形成如同风暴般的连续攻势!
“三船大人动真格了!”
“好快!根本看不清刀在哪!”
“这下那小子死定了!”
看台上再次响起助威,只是这一次,声音里少了几分狂热,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面对这如同狂风骤雨般的剑刃风暴,北条玄信终于微微抬起了眼睑。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波澜。身体如同狂风中的磐石,在方寸之间做着微小到极致的移动。每一次侧身,每一次滑步,都如同未卜先知,妙到毫巅地避开那足以致命的刀锋!刀光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带起的劲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起,却连一根发丝都未能斩断!
快?在他的“鬼眼”视野中,三船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和狂暴的剑网,都化作了一条条清晰无比、指向明确的力量轨迹“线”。他只需沿着“线”与“线”之间那微不可查的缝隙,如同穿花蝴蝶般从容游走。
三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的剑,快到了极致,角度刁钻到了极致,力量也毫无保留!但对方…对方就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一片洞悉了所有风势的落叶!每一次攻击都落在空处!每一次都只差毫厘!这已经不是速度的差距,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对“技”与“势”的绝对掌控!
“不可能!”三船心中怒吼,攻势再变!刀光骤然一收,身体如同陀螺般急速旋转,长刀化作一道巨大的、螺旋状的环形斩击,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切割力,横扫而出!这是“疾风圆舞斩”!范围攻击,封死一切闪避空间!
北条玄信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不再闪避。
右手,看似随意地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就在那螺旋刀光即将触及身体的瞬间!
呛——!!!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切开空间本身的青色刀光,如同划破乌云的冷月,骤然亮起!
快!
超越了视觉感知的快!
超越了思维反应极限的快!
刀光并非斩向三船的刀,而是精准无比地点在螺旋刀光力量流转的核心节点!那一点,正是三船旋转发力、新旧力量交替转换、最为脆弱的瞬间!
叮——!!!
又是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三船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带着极致穿透力的力量,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刀势流转的节点!他狂暴旋转的身体如同被卡死的齿轮,猛地一滞!凝聚的螺旋刀光瞬间崩溃、消散!一股巨大的反噬之力顺着刀身逆冲而上!
“噗——!”三船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那股沛然巨力狠狠掀飞出去!
砰!
他重重地摔在十几步外的黑曜石台上,又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手中的长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远处。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经脉中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勉强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依旧站在原地、缓缓收刀入鞘的深蓝色身影。那眼神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挫败、茫然,以及一丝深入骨髓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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