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痞子宰辅 > 第20章 秤砣坠入风眼,夜壶搅动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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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凑得更近,几乎贴着刘二驴的耳朵:“奴才打听到了,河南水患,工部调拨修筑堤坝的银两里…有很大一笔是‘恩赏耗羡’!规矩您懂的,下面办事的总要漂没一点…可这回,银子数目有点大!负责采买木料石料的…嘿嘿,恰恰是内务府采办处郎中大太监高恒的门人!高公公…那可是皇上潜邸时的老人!深得信任!纪晓岚这清流,眼睛里最揉不得沙子!要是让他知道这采买有猫腻…您说他会怎么办?”

刘二驴瞬间懂了!眼睛贼亮:“他会…咬?!像俺村口那只逮着蛤蟆死不松口的大黄狗?!”

“咬?那是咬死为止!”和珅珅阴阴一笑,“伯爷您想,纪晓岚若真参劾高公公门人贪墨河工银子…那可是捅了马蜂窝!高公公是谁?皇上心腹!皇上就算要查,也只会用粘杆处密查,绝不会让都察院这清流衙门大张旗鼓!纪晓岚真这么干…那就是不给皇上面子!打皇上的脸!这叫什么?歪风吹到龙须上了!”

刘二驴兴奋地拍了下大腿:“妙啊!小和你真是爷肚子里的蛔虫精转世!那咱…去给纪晓岚通风报信?把这‘风’…送到他鼻子底下?”

“哪儿能那么直白?”和珅珅一副“伯爷您还是太淳朴”的表情,“咱不用亲自去!咱是‘听风’的!风从哪里听?自然是市井!您明儿就穿这身御赐黄马褂,脖子上挂好秤砣,大摇大摆去西市口转悠!专去新开的‘万福河鲜馆’!那馆子后厨的掌勺,是山东来的,他那打杂的小舅子,恰好在河工采买那里记过几天账!您就摆足伯爷派头,喝两碗鱼汤,敲敲秤砣,有意无意提一句‘这黄河里的泥沙是银子染黄的,还是鱼汤是漂没的油水熬的’?旁边桌上坐着的,保不齐就有顺风耳!不出半天,这话就能添油加醋传进纪大烟袋耳朵里!他那个清流性子,听到‘贪墨’、‘河工’这字眼儿,还不得连夜找门道查证?到时候,就看他敢不敢把这‘风’…奏给皇上了!只要他一动…嘿嘿,咱就稳坐钓鱼台!看他怎么跟高公公,怎么跟皇上交代!”

刘二驴听得眉飞色舞,仿佛已经看到纪晓岚那副大烟袋被“歪风”呛得直咳嗽的狼狈样!他摸着自己脖子里冰凉沉重的“秤砣”,第一次觉得这玩意儿如此顺眼——不是听风神器,是他娘的人形搅屎棍啊!

“好!就这么办!明天爷就去万福河鲜馆喝鱼汤…不,喝漂没油水去!”刘二驴摩拳擦掌,“对了,让小厨房给爷炖碗王八汤补补!明天要打硬仗!”

翌日,西市口,万福河鲜馆。

还没到饭点,大堂里人却不少,大多是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的闲汉和小吏模样的人。京里关于刘二驴河底挖出邪祟、纪晓岚上折“规劝”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连市井都闻到了朝堂上那股新老碰撞的硝烟味。

“哐当!”一声。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金灿灿的身影挡住了。

刘二驴来了!他穿着崭新的御赐黄马褂,在一众家丁护卫簇拥下,像只花里胡哨的金刚鹦鹉,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脖子上那个用黄绸子仔细包裹得像个加料窝窝头似的铁疙瘩,随着他刻意扭动的步伐,一晃一晃,格外扎眼。胸前那抽象的“歪风漩涡纹”蟒袍补子,此刻看起来像个吸力的黑洞。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唰”地聚焦在他身上!

“掌柜的!雅间!”刘二驴拉长声音,努力模仿他见过的那些大官老爷的腔调,可惜乡土音调太重,听起来有点滑稽。

“伯…伯爷!您…您请!天字一号空着呢!”掌柜的点头哈腰,腿肚子有点转筋。这位爷现在可是京城的“风眼”人物,听说在皇上面前都敢扯龙王掀桌子!还抱着个…是传家宝还是刑具?

刘二驴没进雅间,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大堂最显眼的一张大圆桌旁,将那窝窝头似的秤砣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不了!爷今天就想热闹热闹!给爷来你们这最拿手的大锅炖黄河鲤!多放油!要那种…能把人肠子油水都炖出来的劲儿!”刘二驴嗓门洪亮,生怕别人听不见。

小二飞快去传菜。大堂里鸦雀无声。所有食客都竖起了耳朵,眼神偷偷瞟着这位风头正劲的“歪风伯爷”。

刘二驴清了清嗓子,手指“笃笃笃”地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准确说,是敲在那窝窝头上,发出沉闷的金属回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大堂里分外清晰、压迫。

“唉,”他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沉重和不满,朝着旁边侍立、强颜欢笑的掌柜抱怨:“这世道啊!人心不古!风不正经啊!”他摸了摸黄马褂,“都说黄河水患是天灾,可俺在河底…那是开了眼咯!邪性东西是真有!那怨气冲的!可俺总觉得吧…”他故意停顿,声音拔高,“?**?有时候…比邪祟还邪乎!”

掌柜的脸都白了,不敢接话。

刘二驴的手指又重重敲了两下秤砣,敲得整个桌面都嗡嗡响,目光扫过周围支棱着耳朵的人群,提高嗓门:“就拿那修堤坝的银子来说吧!花啦啦的雪花银!从国库流出来,淌过多少道手?这一路漂啊漂!漂没了多少?到了河工手里还剩几成?够买几根正经木料?那泥沙底下埋的,是邪祟,还是某些人吃进去的漂没油水?嗯?这油水,怕不是比黄河鲤鱼的汤还腻乎?!喝一口,能齁得连邪祟都得跟着打嗝放屁!”

漂没油水?吃进去?邪祟打嗝放屁?!

死寂!整个大堂仿佛掉进了冰窖!那些原本还支棱着耳朵听八卦的小吏、闲汉,脸刷地全白了!有几个胆子小的,筷子“吧嗒”掉在地上!这已经不是八卦…这是点炮仗!点的还是内务府乃至朝堂大员的炮仗!

刘二驴却像没看见,自顾自拿起刚端上来、油汪汪的大鲤鱼,夹了一大块鱼肉送进嘴里,嚼得汁水淋漓:“嗯!这味儿!够劲!油水足!就是不知道…”他吧唧着嘴,油腻的手指又“笃”地敲了一下桌上的秤砣,嘟囔道,“有没有河工采买那边炖得地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角落里一个穿着灰布长衫、一直低着头喝茶的干瘦男人,茶杯“咣当”一声失手摔在地上!他脸色煞白如纸,也顾不上什么,慌慌张张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酒楼大门!那速度,活像后面有黄河水鬼在追!

其余食客也如梦初醒,纷纷起身,低头结账走人。眨眼功夫,刚才还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堂,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桌上那碗还在冒热气的黄河大鲤鱼,油光闪闪,散发着诡异的气味。

掌柜的瘫坐在柜台后,快哭了:“伯…伯爷…您这话…小店…小店遭不住啊…”刘二驴这哪是来喝鱼汤?是来放能把天捅个大窟窿的歪风邪气啊!

刘二驴心满意足地抱着“窝窝头秤砣”回了伯爵府。当晚三更,都察院值房。

纪晓岚披着外袍,伏案疾书。桌上一盏孤灯摇曳,映着他沉肃的脸。白天万福河鲜馆那“大秤砣之言”,以一种极其诡异却又无比清晰的方式,分毫不差地递到了他的案头。

他拈着胡须,盯着那份语焉不详却又直指核心的“谣诼”,眼中精芒闪烁。河工银子,内务府采办,漂没油水…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这个清流左副都御史坐立难安!刘二驴这话…是荒谬污蔑?还是…误打误撞的点睛之笔?更关键的是,这条线另一头拴着的,是大太监高恒!皇上跟前顶顶心腹的人!

“真如市井所传那般不堪?”纪晓岚搁下笔,深吸一口,点燃了他的大烟袋。辛辣的烟雾在值房里缭绕。“若真有其事…查,还是不查?若查,拿什么查?以何为据?仅凭刘二驴那村夫几句带着鱼腥气的浑话?”他苦笑着摇头,目光却锐利无比,“可若不查…放任此等蠹虫啃噬社稷根基,蛀空赈灾之本?又岂是监察御史所为?!”

烟锅里的烟丝明明灭灭,如同此刻他的心思。清流之身,撞上潜邸旧人的权势铁网?更何况,这消息还是从刘二驴那个“秤砣”嘴里,以如此荒诞不羁的方式流出来的!

“好个刘二驴!好一杆借力打力的搅屎棍!”纪晓岚吐出长长的烟圈,似笑非笑,“把这般烫手的炭火,径直塞到了老夫手里…还裹着一层鱼油腥气的布!”他思索良久,拿起案头的空白奏折,笔锋如刀,饱蘸浓墨,最终却悬在了半空。

这折子…怎么写?直陈市井流言,必惹皇上震怒,斥为捕风捉影!若是秘奏…却又没有实据!查证?谈何容易!内务府的水,比黄河还深还浑!

就在这时,值房的门被轻轻叩响。纪晓岚的亲信长随闪身进来,面色有异,呈上一个不起眼的、带着泥土味和河腥气的小布包。

“大人…刚有不明身份之人,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属下不敢擅专。”

纪晓岚皱眉,打开布包。里面是几页被水渍浸透、字迹模糊发黄的纸张,勉强可辨是一些零碎的支出记账,笔迹慌乱潦草,时间恰在黄河决堤前几月。物品名称五花八门:“上等木料一千方”、“大料石五百车”…但其中几行特别刺眼:

“三月十二,支‘疏通人情’杂费,京票八百两(高记钱庄)”

“三月二十,支‘孝敬京贵’,黄金二十两(条)”

“四月初三,支‘官样打点’,珍珠一斛(东珠,成色中)”

更诡异的是,有一页账纸的一角,粘着几个油腻模糊的手指印,还有一小块干掉的…鱼鳞?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炖鱼味儿!

纪晓岚捏着这几页残破肮脏的账纸,再看看桌角那份还未落笔的奏折,再想想刘二驴白天在西市口那番敲着秤砣的高论……他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如同万花筒!震惊、荒谬、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作一声复杂到极点的长叹!

“刘二驴啊刘二驴…”纪晓岚将那几页饱含“鱼油腥风”的“证物”轻轻放在案头,盯着那点鱼鳞印迹,又好笑又好气,“你这歪风吹来的东西…是真带着黄河鲤鱼的‘风味’啊!”

他重新提起笔,看着那份“听风奏折”草稿上的标题,沉默半晌,最终笔走龙蛇,落下了第一行字:“臣纪昀,伏闻民间有惑,恐伤圣听,谨以风闻所及,试为陛下析之…黄河水患,天灾固重,亦恐难辞…”

折子写完,烟锅里的烟丝早已燃尽,只剩冰冷灰烬。纪晓岚吹了吹折子上的墨迹,嘴角勾起一丝冷冽而苦涩的弧度。这风,他终究是听了,也奏了。用了刘二驴的“听风之名”,夹带了那些来历不明、沾着鱼鳞的“污浊证据”,目标直指内务府那深不见底的油水!

“这块‘秤砣’,这回怕是要砸得内务府高公公脚面生疼了…”纪晓岚低声自语,眼中却无半分轻松,“刘二驴,你这无风起浪、歪风邪气的本事,当真可畏!日后这朝堂风浪,怕是想躲…也躲不开你这‘定盘星’了!”

他仿佛看到,风暴的中心,那个穿着黄马褂、抱着铁秤砣的伯爵身影,正咧着嘴,浑然不知自己刚刚在乾隆朝堂这个巨大的棋盘上,落下了怎样一颗搅动全局的、带着油腥味的臭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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