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落泪,忍住眼泪……”萧景琰站在御书房里,一边随手翻看着书架上的书,一边哼唱着,感到一阵欢乐。
“如今大权在握,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呢?太爽了,萧景琰啊萧景琰,曾经那么一副好牌让你打的个稀碎,咱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曾当这小皇帝正洋洋得意的时候,房外突然传来急报。
“陛下,草原传来急报!”传信兵“扑通”一声滑跪“呲溜”到萧景琰案前。
萧景琰迅速坐回原位,脸上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他知道,如果没有极其紧急事情,没人敢冒着“大不敬”的风险这样进来给自己讲话。
“呈上来。”
旁边的小太监走上前去,用盘子给萧景琰传了上去。
萧景琰接过来,拆开插着鸡毛的信封,皱着眉折开信纸,看到了信的正文。
良久,萧景琰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抱胸伫立,食指贴嘴唇,作沉思状。
“谢无咎居然还有一个义子?!”
“是,陛下。他叫费济,现在官至塞北总兵。”
那么容贵妃……
“没错,是他的女儿,”小太监犹豫了两三秒,最后还是说道:“亲生的。”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历史上的荣贵妃会在萧景琰死后想要嫁给谢无咎的原因了。
“原来如此……”萧景琰的指尖在信纸上轻轻一弹,纸角卷起又落下,像一片被风掐住喉咙的枯叶。
他抬眼,眸色深得像一口井,井底却燃着幽火。
“费济,塞北总兵……手里握着八万铁骑,对吧?”
小太监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回陛下,是八万三千二百一十七骑,另有两万辅兵,战马十二万匹。”
萧景琰笑了,那笑意像刀背刮过琉璃,清脆却渗人。
“好大手笔。谢无咎这是把棺材本都押在草原上了。”
他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卷泛黄的《北疆军籍录》,随手一翻,停在“费”字页。指尖划过“费济”二字,停在那行小字上——
【母,容氏,卒于难产;义父,谢无咎。】
“容氏……”萧景琰低喃,忽然想起容贵妃那双总是含雾的眼睛。
原来那不是雾,是隔着血仇的霾。
“传密令——”他合上军籍,声音冷得像雪埋的刀,“让镇北将军沈砚舟即刻率轻骑三千,星夜出关,‘护送’费总兵回京述职。”
小太监刚要退下,萧景琰又补了一句:
“再告诉沈砚舟,若费济抗旨……就地格杀,马鞭裹尸。”
殿门阖上,御书房重归寂静。
萧景琰却忽然弯腰,从书架最底层摸出一方小小的乌木匣。
匣子里,静静躺着半枚虎符——和顾长风腰间那半枚,严丝合缝。
他指腹摩挲着虎符边缘的缺口,轻声哼起方才未唱完的小调:
“我不落泪,忍住眼泪……”
“谢无咎啊谢无咎,你以为朕的黎明,是给你准备的坟场么?”
窗外,一只乌鸦掠过飞檐,铁羽划破暮色,像一把钝刀,割开了皇城最后的黄昏。
[塞北·总兵营帐]
塞外·黑水原·七月十五
无风,亦无云。八百里草海被烈日烤成一片晃眼的白,像铺了层滚烫的骨粉。费济勒马立于高阜,玄铁重甲吸饱日光,烫得皮肉生疼,他却纹丝不动,只抬眼望向远处——
那里,两座新冢比肩而起,一冢覆雪白羊皮,一冢覆玄狐裘;羊皮是义父谢无咎生前最后一次北征时所披,狐裘是女儿容卿百日宴时他亲手猎的。两座坟前,各插一杆黑纛,纛尾垂落,像两条不肯闭上的眼帘。
三千铁骑卸甲,赤膊跪地,以刀背击胸,发出低沉的“咚、咚”声。鼓是用人皮蒙的,声闷而湿,像从土里传出来的心跳。每敲一记,便有老兵割破掌心,将血滴进酒碗。酒是烧刀子,混了盐和马奶,泼在坟前,立刻被干渴的大地啜饮殆尽,只留下一圈暗红的痂。
费济翻身下马,甲叶相撞,声如裂冰。他左手托木雕鹰首,右手提一囊活物——那是两只纯黑的雏鸦,尚未睁眼,爪腕系着红线,红线另一端缠在他自己脉门。他跪于两冢之间,以匕首划开掌心,血珠滚落,雏鸦啄食,红线瞬成赤色。
“义父。”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铁器,“您教我,鹰要死在天上,人要死在马上。今日黑水原无风,我借不来长风葬您,便借鸦群为您开路。”
他抬臂,木雕鹰首对准苍穹。一声呼哨,天际乌云骤起——并非云,是鸦群。上万只乌鸦自北山黑松林飞来,翅膀拍打声如铁雨,瞬间遮蔽烈日,投下一片游动的黑潮。鸦群盘旋三匝,忽然俯冲,掠过坟头时,每只鸦喙皆衔一瓣白梅。那是费济三月前派死士从江南连根掘来,栽在暖帐里,用马血浇灌,只为今日一瞬。白梅纷纷坠地,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雪,落在玄狐裘上,也落在羊皮上。
“卿卿。”他转向另一座坟,声音低了下去,“你总嫌塞外没有梅花。爹给你带来了,你睁开眼,看一眼。”
无人应答,只有雏鸦在他腕间挣动,红线愈紧,愈细,最终“啪”一声断裂——两只雏鸦振翅而起,扑向鸦群,转瞬被黑色吞没。费济低头,掌心血痕与红线残丝缠在一起,像一道未愈的旧伤。
他俯身,从马鞍侧袋取出一物——是谢无咎的半枚虎符。指尖摩挲过缺口,忽然用力,将虎符插入羊皮冢前。虎符入土三寸,发出细微的“铮”鸣,仿佛回应。紧接着,他解下腰间另一物:一只小小的虎头鞋,银线绣的“卿”字已褪成灰白。他将虎头鞋埋入狐裘冢前,动作极轻,像在掖好一个被角。
鼓声骤停,万籁俱寂。费济起身,抬手。三千铁骑同时拔刀,刀光如雪,反射的亮斑在草海上跳跃,像无数面碎裂的镜子。他们齐声低吼,不是喊杀,是唱挽歌——用的是北狄古语,调子却来自江南童谣:
“风不来,鸦不飞,
爹爹骑马带梅归……”
歌声里,费济翻身上马,玄甲映着乌鸦的影,像一身流动的夜。他最后看了一眼两座坟,忽然笑了——那笑意极淡,转瞬即逝,却让所有老兵心头一凛:他们的大将军,第一次笑得像个人,而不是一柄出鞘的刀。
“回营。”他勒转马头,声音平静,“十日后,拔营南下。”
鸦群随他转身,像一片被撕碎的夜幕,缓缓飘向南方。两座新冢留在原地,白梅与黑羽交叠,渐渐被烈日烤成灰白。远处,黑水河无声地涨落,每一次退潮,都带走一点暗红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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