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却胜过夜夜噩梦。
第二天一早，苏婉晴顶着两个淡青色的黑眼圈，机械地准备去学校的讲义。
叶小七则像个没事人，换上了一身苏家管家为他准备的休闲服，虽然合身，但穿在他身上，总有种龙袍套在乞丐身上的违和感。
昨晚那场共享的饥饿与寒冷，像一道无形的烙印，让苏婉晴对这个男人的感知，变得无比清晰。
甚至能感觉到，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那股压抑着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翻腾的痛苦。
这让她无法集中精神。
“今天我有课。”苏婉晴把讲义装进包里，语气生硬。
“嗯。”叶小七正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吃着三明治，“正好，去你们大学逛逛。”
苏婉晴动作一顿。
他要去学校？以什么身份？
“我表哥。”叶小七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昨天不是演练过一次了么，苏老师。”
他刻意加重了“老师”两个字。
苏婉晴的脸颊肌肉绷紧，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出。
静海大学，艺术学院。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阶梯教室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婉晴站在讲台上，正在讲解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艺术。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米白色职业套裙，长发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天鹅颈。专业的讲解，清冷的气质，让她像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后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叶小七就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像个幽灵。
他没有看讲台，也没有看PPT上的大卫像，只是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他在看什么？
苏婉晴的思绪被打断了一瞬。
他在看校园里的“气”。
在叶小七的视野里，整个静海大学的上空，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文气，这是百年学府自然积攒的底蕴。
但这股醇厚的文气之中，却有几缕极不协调的阴煞之气，若隐若现。
其中一缕，最是浓郁，盘踞在不远处的一栋建筑上空，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艺术学院。
“……所以我们看米开朗基罗的《垂死的奴隶》，他所表现的，并非是死亡的痛苦，而是一种解脱前的挣扎与宁静……”
苏婉晴的声音清越动听，将学生们的思绪带往遥远的佛罗伦萨。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她讲课的声音和学生偶尔的笔尖摩擦声。
“呼噜——”
一声不和谐的鼾声，突兀地从后排角落响起。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噗嗤。”
前排有学生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声像会传染，瞬间在教室里蔓延开。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后排那个“旁听生”，以及讲台上那位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的苏老师。
苏婉晴握着粉笔的手，指节收紧。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屈辱，愤怒，还有一种被当众扒光衣服的难堪。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下课。”
铃声仿佛是算准了时间，紧随其后响起。
学生们憋着笑，三三两两地涌出教室，路过苏婉晴时，都投来同情又好奇的目光。
叶小七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站起来，一脸无辜。
“讲得不错，就是有点催眠。”
苏婉晴抓起讲义，快步走出教室，一秒钟都不想和他多待。
“苏老师！等一下！”
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扎着丸子头的女生小跑着追了上来。
是她的课代表，陈琳，一个热情又八卦的女孩。
“苏老师，你别生气呀，你表哥……嗯，他可能就是太累了。”陈琳小心翼翼地措辞。
苏婉晴停下脚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没事。”
叶小七也晃悠悠地跟了上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琳。
“你好，我是她哥，叶小七。”
“叶大哥你好！我叫陈琳。”陈琳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看着他，“听口音，大哥不是静海本地人吧？”
“山里来的，没见过世面。”叶小七很自然地接话，“还是大学里好啊，人气旺。不像我们那，山高林密，怪事多。”
他这话，像是一个引子。
陈琳的眼睛立刻亮了。
“怪事？我们学校最近怪事也超多的！”
苏婉晴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哦？说来听听。”叶小七的语气充满了好奇，像一个真的对校园怪谈感兴趣的土包子。
“真的！我们学校论坛都传疯了！”陈琳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第一个，就是图书馆的‘十三级台阶’。我们图书馆的老楼梯，本来只有十二级，但据说过了午夜十二点，就会多出来一级。有个胆子大的学长去试，结果第二天就高烧不退，胡言乱语，说在台阶上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苏婉晴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还有呢？”叶小七追问，目光却瞟向了远处那栋被阴气笼罩的艺术楼。
“还有北区那个废弃的实验楼！早就封起来了，但最近总有人说，半夜路过能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歌声，幽幽的，可瘆人了！”
陈琳说得绘声绘色，完全没注意到苏婉晴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苏婉晴只觉得手脚发冷。
这些听起来荒诞不经的传闻，在经历了昨晚的一切后，让她毛骨悚然。
“最有名的，还是我们艺术学院自己的怪谈。”陈琳指了指不远处，学院中心花园的方向，“看到那个天使雕塑了吗？”
顺着她指的方向，可以看到一座汉白玉雕成的垂泪天使像，在阳光下洁白无瑕。
“传说，那个天使会眨眼睛。”陈琳的语气更加诡异，“甚至有人说，深夜看到过她流下血泪！前段时间，我们雕塑系有个女生，为了找灵感，半夜跑去写生，回来就疯了，天天说那个天使在对她笑，让她下去陪她。”
苏婉晴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下意识地看向叶小七。
只见他脸上的懒散和痞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定定地看着那个天使雕塑的方向，瞳孔里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那不是看一个死物。
那是在看一个……活物。
一股精纯而浓郁的阴气，正从那个雕塑的位置，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滋养着盘踞在艺术楼上空的那条“毒蛇”。
“有意思。”叶小七忽然开口，打断了陈琳的讲述。
他转过头，冲苏婉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表妹，我对那个会眨眼的洋娃娃，挺感兴趣的。”
“它不是……”苏婉晴下意识地想反驳。
“带我去看看。”
叶小七不容置喙地迈开步子，径直朝着花园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苏婉晴僵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错愕的陈琳。
最终，她只能咬着牙，对陈琳匆匆说了句“我先走了”，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她别无选择。
因为就在刚刚，当叶小七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个雕塑上时，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诅咒之力，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瞬间安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