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艺术学院的花园里，阳光正好。
苏婉晴和叶小七站在那座垂泪天使的雕像前。
汉白玉的雕塑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天使的面容哀伤而圣洁，垂下的眼帘和紧闭的嘴唇，将一种无声的悲恸表现得淋漓尽致。
“就是这个？”叶小七绕着雕像走了一圈，像在菜市场挑拣一颗不够新鲜的白菜。
“艺术品，不是洋娃娃。”苏婉晴的语气很冷。她感觉自己像个被迫带孩子来游乐园的家长，充满了不耐和烦躁。
叶小七伸出手，无视了旁边“请勿触摸”的警示牌，直接按在了雕像冰冷的底座上。
“干什么！”苏婉晴下意识地低喝。
他没有理会，只是闭上了眼睛。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掌心，瞬间蔓延至苏婉晴的四肢百骸。
这不是契约共享的体感，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源自灵魂的战栗。她体内的诅咒之力，像是被惊扰的蛇，猛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叶小七收回了手，掌心竟然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在阳光下迅速融化。
“好东西。”他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赞美，全是猎人看到猎物的兴奋。“用上好的阴沉木做芯，外面浇筑石料，再请高人刻下聚阴阵，埋在学校这种人气旺盛的地方，用活人的阳气和文气温养。”
他每说一个字，苏婉晴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她闻所未闻的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她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恐惧的真相。
“它吸了至少三个人的精气，还有一个，被它抽走了魂。”叶小七踢了踢底座，“那个疯了的雕塑系女生，就是它最新的杰作。”
苏婉晴的身体晃了一下。
“白天阳气重，它缩在壳里不敢出来。”叶小七抬头看了看天色，“子时，阴气最盛的时候，它才会出来活动。”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婉晴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苏老师，你不是学艺术史的吗？”叶小七转过身，痞气地看着她，“带你上一堂实践课。看看这玩意儿，晚上是不是真的会流血泪。”
说完，他便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苏婉晴僵在原地，看着那座圣洁的天使雕像，只觉得那哀伤的面容背后，藏着一张嘲弄的、狰狞的鬼脸。
回到公寓，气氛压抑得像一块冰。
叶小七把自己关进了客房，再没出来。
苏婉晴则把自己扔进沙发，试图用工作麻痹神经，可脑子里盘旋的，全是那座天使雕像和叶小七那些邪门的话。
她无法想象，自己每天工作的环境里，竟然藏着这样一个恐怖的东西。
夜，渐渐深了。
疲惫最终战胜了恐惧，苏婉晴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艺术学院那栋空无一人的大楼。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
她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
身后，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女人的哭泣声。
那哭声，凄厉又悲伤，像是从地狱里传来，一点点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拼命地往前跑，跑向楼梯。
一步，两步，三步……
十二步。
楼梯到了尽头。
可她一脚踩下，却踩空了。
下面，还有一级台阶！
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她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那哭泣声，却近在咫尺。
一张哀伤的、流着血泪的石雕面孔，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
“啊——！”
苏婉晴尖叫着从沙发上弹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
是梦。
可那份被追逐的恐惧，那份坠落的失重感，真实得让她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波动，通过契约从隔壁房间传来。
不是痛苦，也不是饥饿。
而是一种……苏醒。
像是一头沉睡的猛兽，被噩梦的涟漪惊动，睁开了双眼。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冰冷的、凝练的杀意。
隔壁，客房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叶小七提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长条物，走了出来。
他甚至没有看苏婉晴一眼，径直走向大门。
“你要去哪？”苏婉晴脱口而出。
“抓老鼠。”
他换好鞋，拉开了公寓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外深夜的走廊里。
午夜的静海大学，寂静无声。
艺术学院大楼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黑洞洞的窗户宛如它空洞的眼窝。
叶小七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大厅里，一排排用于素描的石膏像，在惨白的月光下，表情僵硬而诡异。阿格里帕、伏尔泰、大卫……他们冰冷的石膏眼睛，仿佛都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这个唯一的闯入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松节油与石膏粉末的味道。
以及，一股普通人闻不到的，怨气。
叶小七无视了电梯，直接走向楼梯间。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清晰得有些过分。
一层。
二层。
他一步步向上，步伐沉稳，不快不慢。
就在他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时，身后，响起了一个轻微的脚步声。
很轻，像是一片叶子落在地上。
叶小七停下脚步。
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
他继续向上走。
“嗒。”
他又走一步，身后的脚步声也跟上一步，如影随形。
他没有回头。
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数着台阶。
“……十一，十二。”
他停在十二级台阶的尽头，前面是三楼的平台。
一秒。
两秒。
“嗒。”
一个轻微的落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那个声音，来自一个本不存在的，第十三级台阶。
一股阴冷的风，凭空出现，吹动了他的衣角。
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
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黑影，缓缓在他身后的空气中凝聚成形。它没有五官，只有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散发着浓郁的怨念。
阶梯怨灵。
由某个意外坠落于此的人，死后那股不甘的执念所化，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坠落的瞬间。
属于最低等的鬼物，甚至没有完整的神智，只剩下本能。
怨灵伸出虚幻的手，朝着叶小七的后心，猛地抓了过来。
就在它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叶小七衣物的瞬间。
叶小七动了。
他没有转身，只是快如闪电的反手向后一拍。
一张黄色的符纸，不知何时已夹在他的指间，精准地贴在了怨灵的“脸”上。
“镇。”
他轻吐一个字。
符纸上的朱砂符文，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
“滋啦——”
像是烙铁烫进了冰雪，怨灵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整个虚幻的身体剧烈地扭曲、沸腾，然后在金光中，寸寸消融，化为一缕微弱的青烟。
烟雾散去，原地只留下一小撮米粒大小的，漆黑如墨的晶体，悬浮在空中。
那是怨灵消散后，留下的最精纯的戾气结晶。
叶小七转过身，张开嘴，对着那枚晶体，轻轻一吸。
黑色的晶体化作一道流光，被他吸入口中。
一股冰凉的、带着暴戾气息的能量，瞬间涌入。
但这股能量并未在他体内乱窜，而是像找到了归宿一般，径直涌向他胸口处那道天咒印记。
咒印，微微一亮。
下一秒，叶小七眼前的世界，猛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昏暗的楼道，仿佛被一层淡绿色的滤镜笼罩。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
墙壁上斑驳的纹路，远处角落里蜘蛛网的轮廓，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分毫毕现。
微光夜视。
虽然只持续了短短数秒，便迅速褪去，视野重新回归昏暗。
但叶小七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原来如此。
天咒并非只是单纯的索命符，它还能吞噬这些污秽之物，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这不是诅咒。
这是一个……可以升级的“外挂”。
他抬起头，看向四楼的方向，那里是学院中心花园，也是那座天使雕像的位置。
“开胃菜吃完了。”
他迈开腿，踏上了通往三楼平台的，那级正常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