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军的马蹄声还在西城墙回荡,陈风已经踩着血污下了城楼。左臂的烧伤被苏烈的亲兵用草药敷过,清凉感压不住皮肉撕裂的疼,却让他脑子愈发清醒。
“伍长,苏将军让您审完王虎,去中军帐一趟。”传令兵的甲片沾着苍狼族的黑血,递过来的令牌上刻着“镇北”二字,触手冰凉。
陈风点头,往地牢方向走。赵二柱背着昏迷的张胖子跟在后面,李疤脸扛着缴获的狼牙棒,边走边啐:“那王虎要是敢嘴硬,老子把他牙都敲下来。”
地牢的石阶滑腻腻的,混着霉味和血腥味。两个玄甲军守在牢门口,见陈风过来,哐当推开铁门。锁链拖地的声响在甬道里荡开,王虎和柳三娘被分关在相邻的牢房,都换了身囚服,却依旧透着股桀骜。
王虎听见脚步声,突然撞向牢门,铁栏杆被撞得哐当响:“陈风!你敢动我?我表哥是吏部侍郎!”他脸上的横肉抖着,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玄甲军入城时,他看见宁王府的亲卫被捆了一串,扔在马厩里。
陈风没理他,径直走到柳三娘的牢房前。女人正坐在草堆上,发髻散了半边,露出的脖颈上有道淡红色的疤痕,像是被利器划过。见陈风看她,竟还扯出抹笑:“陈伍长好手段,用硝石烧得狼王亲卫哭爹喊娘。”
“比不得柳老板娘,”陈风的靴底碾过地上的草屑,“一边卖酒一边卖城,这生意做得够大。”
柳三娘的笑僵在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草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陈风弯腰捡起块碎陶片,正是昨晚地牢里摔碎的黑陶罐残片,“这罐子里的迷药,是西域‘醉仙散’吧?柳老板娘的表哥在京城当差,倒是方便给你弄这稀罕物。”
他突然提高声音:“可惜啊,那两个苍狼族探子跑太快,没来得及告诉你——狼王亲卫根本瞧不上你那点‘功劳’,他们早就跟王虎谈好了,城破之后,第一个要烧的就是醉仙楼。”
柳三娘的肩膀猛地一颤,指尖掐进掌心。陈风看在眼里,转身走向王虎的牢房,故意让声音飘过去:“王队正,你说柳三娘要是知道,你把她的醉仙楼许诺给苍狼族当粮仓,会不会咬你几口?”
王虎的脸瞬间涨成紫黑色:“放屁!老子什么时候……”
“上个月十五,聚财坊赌钱时,”陈风打断他,环首刀的刀背敲着铁栏杆,“你跟独眼龙说的话,张胖子可都听见了。”
王虎的嘴突然闭紧,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陈风知道戳中了要害,蹲下身与他平视:“你挪用的修城银,藏在城外那棵老槐树下吧?昨天搜军械库时,你的亲兵招了。”
“不可能!”王虎猛地扑过来,铁栏杆勒得他手腕生疼,“李二狗那狗东西……”
“他不仅招了藏银的地方,”陈风慢悠悠地说,“还说宁王爷答应你,只要苍狼族拿下黑云城,就让你当城主。”
“你胡说!”王虎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跟王爷只是……只是正常往来!”
“正常往来?”陈风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正是昨晚在醉仙楼看到的那块,上面刻着个“宁”字,“这是从你亲兵怀里搜出来的,宁王府的私印,你敢说不认得?”
玉佩在火把光里泛着冷光,王虎的眼神突然涣散,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隔壁牢房的柳三娘突然笑起来,笑声在阴森的地牢里格外刺耳:“王虎啊王虎,你到现在还以为宁王会保你?”
她抬起头,看向陈风:“我招。但我要见苏将军,我知道宁王在镇北大营安插的细作是谁。”
陈风的心脏猛地一跳。镇北大营的细作?这比藏银和私印更要命。他刚想开口,王虎突然嘶吼着撞向牢门:“不能说!说了我们都得死!”
柳三娘冷笑:“现在不说,等宁王的人来灭口,照样是个死。”她看向陈风,眼神里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要保我弟弟一命,他在黑云城当差,是个老实人,跟这事没关系。”
陈风点头:“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保他周全。”
柳三娘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放低:“王虎手里有本账册,记着这三年给宁王送了多少粮草兵器。上个月他还跟我说,宁王爷……”
她的话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赵二柱从甬道跑过来,手里攥着块染血的布:“伍长,张胖子醒了,他说……他说在醉仙楼的房梁上,看见柳三娘藏了个铁盒子!”
柳三娘的脸色瞬间煞白。陈风立刻明白过来,那铁盒子里藏的,恐怕比账册更重要。他刚要下令去搜,就听王虎突然凄厉地喊了一声,身子顺着铁栏杆滑下去,嘴角溢出黑血——他藏在衣领里的毒囊破了。
“不好!”陈风扑过去想撬开他的嘴,已经晚了。王虎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牢门外的火把,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柳三娘看着王虎的尸体,突然尖叫一声,猛地撞向牢房角落的石壁。李疤脸反应再快也没拦住,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柳三娘的额角撞在凸起的石棱上,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滴在草堆上,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柳三娘!”陈风冲过去,却见她已经没了气息,嘴角竟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笑。
李疤脸愣在原地,手里的刀“哐当”掉在地上:“她……她怎么就撞墙了?”
陈风蹲下身,指尖探了探柳三娘的颈动脉,确认已经断气。他看着女人涣散的瞳孔,突然想起她刚才的眼神——那不是绝望,是解脱。或许对柳三娘来说,死在宁王的灭口令到达前,已是最好的结局。
“搜她身上。”陈风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李疤脸哆嗦着翻找,从柳三娘的发髻里摸出块揉皱的字条,上面用胭脂写着个“石”字,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弩箭图案。
“弩箭……”陈风捏紧字条,镇北大营里带“石”字又擅长用弩的,只有苏烈的亲卫石勇。
他对赵二柱道:“你带两个人去醉仙楼,把房梁上的铁盒子取来,仔细搜查每个角落。”又对李疤脸说,“让人把王虎和柳三娘的尸体抬到停尸房,仔细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地牢外的阳光有些刺眼,陈风眯起眼睛,看见周猛正跟个玄甲军校尉说话,孙老栓拄着拐杖在清点缴获的兵器。远处的西城墙还在冒烟,像根烧不尽的狼烟。
他摸了摸怀里的“宁”字玉佩,突然觉得这战后的平静,比刚才的厮杀更让人心里发沉。王虎死了,柳三娘也死了,但他们留下的线索像团乱麻,缠绕着更大的阴谋。
玄甲军的中军帐就在城主府的院子里,门口的卫兵见他过来,立刻掀了帐帘。陈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苏烈坐在案几后,手里翻着本卷宗,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坐。”声音低沉,带着北疆风沙磨砺出的沙哑。
陈风坐在对面,将王虎自尽、柳三娘撞墙的事说了,末了把“宁”字玉佩和“石”字字条放在案几上:“柳三娘的弟弟确实不知情,我让人先送到城外庄子上避避风头。”
苏烈拿起字条,指尖捻着那胭脂写的“石”字,脸色愈发凝重:“两个活口都没留住,看来宁王的手比我们想的更快。”他突然看向陈风,“你觉得,这铁盒子里会有什么?”
“能让柳三娘用命护住的,”陈风看着帐外晃动的树影,“多半是能钉死宁王的铁证。”
话音刚落,帐帘被掀开,赵二柱捧着个铁盒子冲进来,甲片上还沾着醉仙楼的酒渍:“将军!伍长!找到了!”
陈风上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火漆封口的信笺,最上面压着块刻着“宁王令”的金牌。苏烈抽出信笺,刚读两行,眉头便紧紧皱起,将信笺放在案几上:“措辞隐晦,多是粮草调度的含糊指令,算不得铁证。”
陈风拿起信笺,上面的字迹确实没直接提谋逆,只说“待北境事了,当以清君侧为名,整肃朝纲”——这种话可作歧义理解,翻不了盘。他捏紧信笺,终于明白王虎和柳三娘为何敢自杀,他们知道这些证据根本扳不倒宁王。
“宁王在朝中经营三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六部,”苏烈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兵部尚书是他的姐夫,锦衣卫指挥佥事是他的奶兄弟,就连宫里的李总管,每月都能收到他送去的孝敬。”他抬眼看向陈风,眼神沉重,“没有能让百官闭嘴的铁证,谁动他谁先死。”
陈风沉默不语。他穿越前在历史书上读过,这种盘根错节的朝堂势力,往往比千军万马更难撼动。
苏烈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案几:“不过你小子倒是块璞玉,从西城墙缺口的死战,到用硝石破敌,再到审出王虎这条线,比我手下那些老兵油子强十倍。”他从抽屉里拿出块腰牌,上面刻着“镇北营队正”,“这是给你的,黑云城的防务,以后你多分担些。”
陈风接过腰牌,入手沉甸甸的。队正虽只统兵百余人,却是从“单兵作战”到“统领小队”的关键一步——意味着他能独立带领队伍驻守烽燧、执行巡逻,手下将有两名都头、五名什长可供调遣,这比在伍长任上时的权限大了整整一倍。
“那……石勇?”陈风想起字条上的弩箭图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牌上的纹路。
“我自有处置。”苏烈的语气不容置疑,目光扫过帐外操练的士兵,“你只需记住,把这百号人带成黑云城最硬的钉子,比什么都重要。”
陈风猛地抬头,撞进苏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猜忌,只有长辈对晚辈的护佑——这位镇守北境三十年的老将,是真心想让他从基层打磨,避开朝堂权谋的漩涡。他攥紧腰牌,突然明白苏烈的深意:队正虽职级不高,却能直接掌控一线战力,在这黑云城,实打实的兵权比虚浮的高阶头衔更管用。
帐外的天色彻底暗了,西城墙的火把连成一片火海,映得中军帐的影子在地上扭曲。陈风握紧手里的队正腰牌,比环首刀还要沉。
他走出帐门时,赵二柱正牵着战马候着,看见腰牌眼睛一亮:“伍长……不,队正大人!这下咱们能管上百号弟兄了?”李疤脸赶紧把刚烤好的野兔腿递过来,笑得眼角的疤痕都堆成了褶:“早说您是干大事的料,以后弟兄们跟着您混,腰杆都能挺得更直!”
孙老栓拄着拐杖过来,往他怀里塞了包草药:“升了队正更得保重身子,这百号人的性命,以后都系在你身上呢。”老栓的拐杖在地上顿了顿,“西城墙南段的烽燧年久失修,你接手后可得赶紧派人加固,那是苍狼族最常偷袭的地方。”
陈风咬了口野兔腿,油脂在舌尖化开,带着烟火气的暖意熨帖着心口。他回头望了眼黑云城的轮廓,西城墙的狼烟已经散去,只有巡逻士兵的剪影在城墙上移动,像串沉默的棋子。
“走,回营。”陈风翻身上马,队正腰牌在火把光里闪着微光。他知道苏烈的意思——在这黑云城,能守住一寸土、带好一百人,比在京城争个虚职更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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