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中院这间小小的耳房,赵东来将身后的是非与喧嚣一并关在了门外。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着木门合上,光线骤然黯淡。
房间不大,约莫十几个平方,四壁空空。
墙皮剥落,露出底下灰黄的砖石。
一张光秃秃的旧床板,上面积着一层细密的灰尘。
一张方桌,歪歪斜斜地靠着墙,一条桌腿不知所踪。
空气里,一股久未住人的霉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钻入鼻腔,带着一股陈旧的寒意。
但这,将是他在这四九城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一个起点。
他没有急着打扫,径直走到床板边坐下,手掌在粗糙的木板上摩挲,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冷静地规划着自己的下一步。
古人云,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他如今的身份是红星一机厂总工办的储备技术员,代表着厂里最顶尖的技术脸面。
再穿着身上这件打了补丁的旧衣服,就不是低调,而是寒酸,是给整个总工办丢人。
这绝不允许。
更重要的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他脑中那些超越时代的先进知识,需要一套能与之匹配的、最顶级的绘图工具来呈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东来怀揣着从黑市赚来的那笔巨款,没有去置办任何生活用品,而是径直又找到了后海。
轻车熟路地穿过几条幽深的胡同,他敲响了郭老九的院门。
“小友,今日何事如此行色匆匆?”
郭老九依旧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手上盘着两颗核桃,见他来了,便笑着招呼。
“郭老,此番前来,是想向您求两样宝贝。”
赵东来也不客套,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
“不知您手上,有没有西洋人画工程图用的好笔,以及他们原版的机械图册?”
郭老九盘核桃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深深地看了赵东来一眼。
“你这求的东西,可真是越来越刁钻了。”
“旁人只知英吉利的钟表,法兰西的香水,却不知德意志的器械,才是真正的工业瑰宝。你算是问对人了。”
他站起身,领着赵东来进了他那间堆满故纸堆的小屋。
屋里光线昏暗,充满了旧书与墨水的味道。
郭老九在一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前蹲下,用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打开了锁扣。
他从箱底,小心翼翼地捧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几本保存完好的德文原版机械设计图册。
他递给赵东来一本,铜版纸印刷,入手微沉,纸页光滑。
翻开来,里面的图纸精美绝伦,每一条线都精准无比,每一个标注都清晰严谨,充满了冰冷而迷人的工业美感。
另一样,则是一个长条形的丝绒盒子。
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两支绘图用的鸭嘴笔。
笔身是厚重的黄铜所制,经过岁月沉淀呈现出温润的色泽。
笔尖闪着森冷的光泽,一看便知是顶级货色。
“此乃西德‘辉柏嘉’的绘-11型绘图笔,是一位庚子年间逃难来的德国工程师所留。”
郭老九的语气带着几分郑重。
“这几本图册,也是他的心爱之物。若非你懂行,寻常人我绝不拿出来。”
赵东来拿起一支鸭嘴笔,感受着它沉甸甸的份量,试了试调节笔尖宽度的螺丝,阻尼感恰到好处。
他心中大定。
最终,他报出了一个郭老九无法拒绝的高价,将这几样宝贝全部收入囊中。
有了“器”,接下来便是“装”。
他辞别郭老九,没有片刻耽搁,直奔这个时代最高档的购物中心——百货大楼。
他先是来到一楼的钟表柜台,目光扫过,最终停留在一块在玻璃柜中熠熠生辉的手表上。
他抬手一指。
“同志,麻烦把那块‘上海’牌手表拿出来我看看。”
女售货员闻言,从杂志上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目光在他的旧衣服与布鞋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不免带上了一丝轻慢。
“同志,这可是‘上海’牌手表,一百二十块一块,还要工业券,你确定要看?”
她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赵东来也不恼,只是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钱。
一叠厚厚的“大团结”被他放在了玻璃柜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旁边,一张崭新的工业券被他轻轻压在钱上。
售货员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份轻慢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热情的笑容,几乎有些谄媚。
“哎呀,同志,您看我这眼神!我这就给您拿!”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表取了出来。
赵东来戴在手腕上,大小正合适,表盘简洁大气。
他当即便买了下来。
紧接着,他又去服装区。
他挑选了一套崭新的蓝色干部服,一双锃亮的黑皮鞋,甚至还买了一个这个时代极少见的、干部专用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
他这一连串远超普通工人消费水平的购物行为,很快就引起了百货大楼经理的注意。
一位看起来颇为精明的经理快步走了过来,眼神警惕。
“这位同志,您是哪个单位的?”
赵东来不慌不忙,拉开新买的公文包拉链,从里面拿出王建国总工特意为他准备的、方便他外出查阅资料的介绍信,递了过去。
“红星一机厂,总工办。”
经理接过介绍信,目光落在那鲜红的公章,再看到“总工办”三个字时,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态度立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得恭敬无比。
他知道,那可是整个红星厂最核心的部门,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国家当宝贝供着的顶级人才。
在经理和售货员又是敬佩又是羡慕的目光中,赵东来提着公文包,一身崭新地走出了百货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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