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暗的防空洞里,煤油灯的火苗稳定地跳跃着。
赵东来合上了最后一本从废品站淘来的高中数理教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两天两夜的苦读,让他对这个时代的知识体系边界有了无比清晰的定位。
他发现自己的优势,比想象中还要巨大。
那些在他脑中如同1 1=2一般基础的物理公理与数学模型,在这里,却是需要顶尖学者才能触及的高深学问。
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从未如此具象化。
然而,另一个更迫切的问题浮现在他的心头。
《神州绘卷》。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那片广阔而虚无的空间。徐先生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恭敬地提醒着他,绘卷的成长需要“底蕴”。
何为底蕴?
按照徐先生模糊的说法,是收集外界的奇珍异宝。
信托商店里那些精美的瓷器花瓶?或是旧货市场上被人盘得油光发亮的玉石把件?
不。
赵东来立刻在心中否决了这些选项。
那些东西固然有历史价值,也蕴含着匠人的心血,但它们与自己的核心能力,与这座绘卷空间的本质,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能够与自身专业产生共鸣的“宝物”,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甚至十倍百倍的效果。
他的专业是什么?
前世,他是顶尖的结构工程师,是玩转CAD与三维建模的设计大师。
他的灵魂,烙印着线条、数据、结构与工程之美。
那么,这个时代,最符合他专业的“宝物”是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是那些被历史的尘埃所掩盖,被世人所遗忘,却凝聚着古代匠人毕生智慧的——工程图纸!
无论是宫殿的营造法式,还是桥梁的结构图解,抑或是水利机关的设计手稿。
那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国粹”!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赵东来猛地睁开眼,目光灼灼,立刻锁定了目标。
琉璃厂。
那不是信托商店那种官方处理罚没品的场所,而是真正沉淀了数百年文脉的宝地。
曾是文人墨客挥毫泼墨之所,也是旧时王孙寄情赏玩之地,那里的犄角旮旯里,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换上一身干净的旧衣服,将所剩不多的钱贴身放好,迅速离开了防空洞。
“铛铛铛……”
有轨电车发出清脆的声响,载着他穿过古老的街巷,最终停在了这条闻名遐迩的文化古街。
脚下是青砖墁地,道路两旁是古色古香的店铺。
荣宝斋、商务印书馆……
一个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他产生了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
他没有被那些门面光鲜、游客如织的大店吸引,而是径直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他的目光,在那些不起眼的旧书画摊子、故纸堆上反复扫视。
终于,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个几乎要被故纸堆淹没的摊位。
摊主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头,戴着一副老花镜,正靠在椅子上打盹,对来往的行人漠不关心。
整个摊位都散发着一股纸张发霉与尘土混合的气味。
赵东来心中一动,缓步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动作自然地在一堆发黄的旧报纸和散页的线装书下面翻找着。
指尖传来粗糙、脆弱的触感。
他拨开上层的杂物,几卷用麻绳随意捆扎的卷轴,出现在眼前。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其中一卷,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缓缓展开。
当图纸的全貌映入眼帘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那是一张晚清时期所绘的、某座王府后花园的平面布局图。
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缘甚至有些残破。
但图上的每一条墨线,每一个标注,都清晰无比,笔力遒劲,画工严谨,布局之精妙,让同为设计者的赵东来都为之赞叹。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甚至是每一条排水暗渠的走向,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他强行按捺住胸中的激动,将这一卷收好,又翻开了另一卷。
民国时期绘制的水利勘探图。
还有一张,竟然是某座石拱桥的桥梁结构分解图!
这些在摊主、在世人眼中一钱不值的“废纸”,甚至连引火都嫌烟大的垃圾。
在赵东来眼里,却是蕴含着先人智慧的无价之宝!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将这几卷图纸重新拢在一起,站起身来。
“大爷,这些旧纸怎么卖?”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学生气的询问。
打盹的老头被惊醒,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落在赵东来和他手里的图纸上。
“你要这个干啥?引火都嫌烟大。”
老头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耐烦。
“你要是诚心要,别挑了,那儿一堆,都拿走,给个十块钱。”
十块钱!在这个时代,足够一个普通家庭半个月的开销了。
赵东来心中暗喜,知道对方是在漫天要价,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为难的神色。
“大爷,我就是一个学生,哪有那么多钱。”
他指了指图纸。
“您看,这些纸都又破又旧了,一阵风就能吹碎。五块钱,我全包了,就当是买点资料回去学习画画。”
老头撇了撇嘴,似乎对这笔生意没什么兴趣,但也懒得再讨价还价。
一番拉锯之后,最终,赵东来以八块五毛钱的价格,将摊位角落里那十好几卷珍贵的古图纸,全部收入囊中。
他付了钱,将图纸仔细地用自己的布包好,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状似无意地回头问道。
“大爷,我就是喜欢研究这些老房子老建筑,您知道哪里还能收到更多这种旧图纸吗?”
摊主接过钱,正在一张一张地点数,闻言,抬起头,用那双老花镜后的眼睛重新审视了一遍赵东来。
他想了想,嘬着干瘪的牙花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这爱好可够偏的。”
“要说专门倒腾这些旧纸片子的,你得去找个人。”
老头朝北边指了指。
“去后海边上,那棵最大的老槐树底下有个露天茶馆,找一个叫‘郭老九’的人。”
“他路子野,专门收这些没人要的玩意儿。”
郭老九?
赵东来将这个名字,如同烙印一般,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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