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头沟拉煤的任务,对于李卫东来说,不过是牛刀小试。
他凭借着那手炉火纯青的车技,还有对车辆每一寸构造的深刻理解,不仅提前完成了任务,更是将整个车队的耗油量压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最低点。
同行的老司机们,一个个看得是目瞪口呆,最后只剩下五体投地的佩服。
回到轧钢厂运输科,王科长捏着那张薄薄的任务单,上面的数据却重如千斤。
他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大手重重拍在李卫东的肩膀上,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
“福将!你小子就是我们运输科的福将!”
夸赞之余,王科长还隐晦地透露,科里最近要接一个跑长途的大活儿,路途遥远,责任重大,他已经点了李卫东的名来负责。
李卫东心头透亮,这是王科长在主动示好,也是他在这个新单位里,事业真正起飞的信号。
下班的铃声响起,李卫东骑着二八大杠,心情格外舒畅。
他没有直接回那个喧闹的四合院,而是拐进了街角一家国营小饭馆。
一盘花生米,二两散装白酒,他自斟自饮,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惬意。
酒过一巡,饭馆的棉布帘子被掀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身材瘦削得像根竹竿,身上的工装洗得发白,边角都起了毛。
男人走到柜台,声音低微,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
他端着面碗,在角落里坐下,就着桌上免费供应的咸菜,呼噜呼噜地大口吞咽起来。
那吃相,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饥饿。
李卫东起初并未在意。
可无意间的一瞥,那人埋头吃面的侧脸轮廓,却让他感觉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放下酒杯,目光凝住,仔细端详了片刻。
脑海深处,一个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起了圈圈涟漪。
他伸出手指,在油腻的木桌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三下。
两短。
一长。
这是暗号。
是当年他们那个英雄班,过命的兄弟之间,独一无二的联络方式。
果然,那个正埋头于面碗中的男人,整个身体像是被瞬间抽走了魂,猛地僵住。
吃面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直直地射向李卫东。
李卫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久违的笑容。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吐出一个外号。
“瘦猴?”
“东……东哥?!”
那个被称为“瘦猴”的男人,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在嘈杂的饭馆里格外刺耳。
他猛地从板凳上弹起,踉跄着几步冲到李卫东面前,激动得嘴唇都在剧烈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完整。
“真的是你!东哥!”
“是我,瘦猴。”
李卫东也站了起来,伸出有力的臂膀,重重地拍了拍对方那瘦削得几乎只剩下骨架的肩膀。
五年未见。
昔日的生死战友,竟然在这京城的一家小饭馆里,以这样一种方式意外重逢。
两人没再多言,李卫东直接要了个包间。
几瓶好酒,几盘扎实的硬菜,很快就摆满了桌子。
酒杯碰撞,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话匣子也随之打开。
从瘦猴,本名侯亮的口中,李卫东听到了一个让他心脏阵阵抽紧的残酷现实。
当年,他们那个班的兄弟,哪一个不是从全军挑选出来的精英?是真正的兵王,是翱翔天际的雄鹰。
可回到了地方,脱下了那身引以为傲的军装,这些昔日的英雄,却大多过得无比潦倒。
他们没有一纸过硬的文凭,更没有能说得上话的门路关系。
那在战场上磨砺出的一身本事,在和平年代里,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瘦猴自己,在一家效益极差的小工厂里打零工,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挣那十几块钱,连糊口都显得捉襟见肘。
当年的爆破专家“闷三儿”,那双手曾能精准地计算炸药当量,如今却只能握着三轮车的车把,靠给人拉货为生,日日风里来雨里去,一身伤病。
还有几个兄弟,境遇更加不堪。
他们甚至只能在街边偷偷摆个地摊,卖点针头线脑一类的小玩意儿。
还得时刻提防着巡逻的人,生怕被当成“投机倒把”给抓进局子。
最让李卫东心头堵得发慌的,是他们当年的“军师”——“眼镜”。
“眼镜”,本名周建军,是他们班里唯一的文化人,正经的高中毕业生,脑子转得比谁都快,战术布置得头头是道。
可就因为那个该死的家庭成分问题,他退伍后一直没能安排上像样的工作。
如今,这位昔日的智囊,竟然沦落到在黑市上偷偷卖几本旧书糊口。
瘦猴的讲述断断续续,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李卫东的心里,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沉重得喘不过气。
他的脑海中,一幕幕画面交替闪现。
那是兄弟们在训练场上龙腾虎跃的身影,是他们在战场上面对炮火意气风发的模样。
再对比他们如今的落魄与潦倒,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不行!
绝对不行!
绝不能让我的兄弟们,就这么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被现实埋没在尘埃里!
“砰!”
李卫东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桌上的酒杯被震得跳了起来,酒水四溅。
“瘦猴,带我去找眼镜!马上!”
他的眼神里燃烧着一团火,语气坚定,不容任何置疑。
他决定了。
他要拉兄弟们一把!
不仅要拉,他还要带着他们,在这片被称为“生活”的全新战场上,重新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