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艳丽把刚晒好的尿布叠成方块时，窗外的麻雀惊得扑棱棱飞起来。堂屋传来婆婆尖利的骂声，像淬了冰的锥子，扎得她耳膜发疼：“生不出儿子的赔钱货！占着茅坑不拉屎，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她进门！“
她摸着自己五个月大的肚子，指尖能感受到胎动，像小鱼在水里轻轻撞。嫂子昨天刚生了个女儿，在镇上卫生院住了一晚就被婆婆接回来，说是“省点住院费“。此刻嫂子就在东厢房的炕上躺着，月子里该有的红糖、鸡蛋一样没有，只有婆婆摔摔打打的声响，震得窗纸都在颤。
“艳丽，你去给你嫂子端碗热水。“公公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点恳求。老人蹲在门槛上，旱烟袋敲得桌沿当当响，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愁苦的脸。
王艳丽端着水杯走进东厢房，嫂子正抱着襁褓掉眼泪，小家伙在她怀里哼哼唧唧，小脸皱成个小老头。炕上铺着层薄薄的褥子，连个棉垫都没有，墙角堆着嫂子带来的包袱，被扔得歪歪扭扭。
“嫂子，喝点水。“她把水杯递过去，看见嫂子手腕上的淤青，像片丑陋的茄子皮——昨天婆婆嫌她生了女儿，推搡时撞在桌角上。
嫂子接过水杯，手抖得厉害：“艳丽，我对不起你哥......“话没说完就泣不成声，眼泪掉在襁褓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别胡说。“王艳丽帮她掖了掖被角，“孩子多俊，眼睛跟哥一样亮。“她想起三个月前，婆婆还拉着嫂子的手说“肯定是个大胖小子“，转头就给她塞了包“转胎药“，让她泡水喝，被她偷偷倒进了猪圈。
堂屋的骂声又起来了：“还愣着干啥？不知道烧锅做饭？想饿死我们老的小的？“婆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王艳丽赶紧扶嫂子躺好，刚要出去，就被婆婆堵在门口。
“你还在这儿磨蹭？“婆婆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钉子，落在她肚子上，“我告诉你，你要是也生个丫头片子，就跟她一样，滚回娘家去！“她伸手想推王艳丽，被赶过来的公公拦住了。
“你干啥？“公公的声音发沉，“艳丽怀着孕呢！“
“怀着咋了？“婆婆挣开他的手，唾沫星子喷在王艳丽脸上，“万一是个赔钱货，留着也是祸害！我老李家可不能断了根！“
嫂子在屋里哭出了声，小家伙被惊醒，哇地哭起来，声音细弱得像只受伤的小猫。王艳丽的手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想起嫂子嫁过来时，婆婆笑得合不拢嘴，说嫂子“一看就是生儿子的料“，可现在生了女儿，就成了“祸害“。
“妈，“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嫂子刚生完，您让她歇歇。“
“我让她歇？谁让她不争气！“婆婆冲进东厢房，指着嫂子的鼻子骂，“我们老李家哪点对不起你？你就给我生这么个玩意儿？“嫂子吓得往炕里缩，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凶了。
公公跟进来，把婆婆往外拉：“你疯了？产妇不能受气！“
“我疯了也是被你们气的！“婆婆甩开他，突然冲向王艳丽，“还有你！整天捧着本破书，不知道好好养胎，要是生不出儿子，我饶不了你！“她一把抢过王艳丽放在炕边的会计教材，撕得哗哗响，纸屑飞得像雪片。
王艳丽的心猛地一揪。那本书是她攒了半个月菜钱买的，晚上等李刚睡熟了，就着煤油灯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她想考证，想等孩子生下来能找份工作，不用伸手跟李刚要钱，可现在，这点念想被撕得粉碎。
“够了！“她终于喊出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生男生女是老天爷定的！您要是再这样，我就回娘家养胎！“
婆婆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住了，愣在原地。嫂子抱着孩子，怯生生地说：“妈，您别生气，等出了月子，我再给您生个大胖孙子。“
“再生？你有本事再生一个试试！“婆婆的火气又上来了，被公公硬拽着出了屋。东厢房终于安静下来，只有婴儿微弱的哭声，和嫂子压抑的啜泣。
王艳丽蹲下来，一片一片捡着撕碎的书页，指尖被粗糙的纸边划得生疼。嫂子突然说：“艳丽，你别跟妈置气，咱女人家，不就指望生个儿子站稳脚跟吗？“
“凭什么？“她抬头，眼里的泪终于掉下来，“嫂子，咱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生孩子的工具！“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胎动又开始了，这次更明显，像在回应她的话。
夜里，公公悄悄送来个布包，里面是本新的会计教材，还有几个煮鸡蛋。“书是我让镇上书店老板进的，跟你那本一样。“老人的声音压得很低，“鸡蛋你和你嫂子分着吃，补补身子。“他往王艳丽手里塞了把零钱，“这是我攒的私房钱，不够了再跟我说。“
王艳丽捏着那把带着体温的零钱，突然想起刚嫁过来时，公公拉着她的手说：“进了门就是一家人，别把自己当外人。“那时她还不信，现在才明白，这家里总有个人，把她的委屈看在眼里，把她的念想记在心上。
第二天早上，婆婆没再骂，却也没给东厢房送早饭。王艳丽挺着肚子去厨房，看见锅里温着小米粥，旁边放着两个白面馒头，是公公一早起来做的。她盛了粥，端到东厢房，嫂子看着她，眼圈红了：“艳丽，委屈你了。“
“不委屈，“她笑着说，“等孩子生下来，咱一起去镇上找活儿干。“她把馒头掰成小块，泡在粥里，“你看，就算是白面馒头，泡在粥里也能吃饱，咱女人家，也能靠自己站稳脚跟。“
嫂子的眼睛亮了亮，小口喝着粥。婴儿在她怀里睡着了，小嘴巴还微微张着，像只满足的小猫。王艳丽摸着自己的肚子，突然觉得充满了力量——不管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要好好生下来，好好养大，让孩子知道，妈妈不是只会生孩子的工具，妈妈也有自己的本事和骄傲。
堂屋传来公公劝婆婆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语气比昨天缓和多了。王艳丽看着东厢房窗台上的阳光，像铺了层金粉，暖融融的。她知道，婆婆的老思想或许很难改，但只要她和嫂子能拧成一股绳，只要肚子里的孩子健健康康，这炕头上的愁云，总有散开的那天。
艳丽胎动又开始了，这次很轻，像在跟她打招呼。她低头笑了，眼角的泪还没干，却亮得像天上的星——原来希望这东西，就像肚子里的孩子，只要你不放弃，它就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