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艳丽把最后一捆柴码在墙角时,院门外传来嫂子嫂子妈妈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石头:“我女儿怀着孕呢,你们就是这么待她的?”
嫂子扶着腰站在堂屋门口,肚子已经大得像揣了个南瓜,听见妈妈的声音,眼圈瞬间红了。李刚妈妈正往灶膛里添柴,闻言“哐当”一声扔下火钳,站起身拍着围裙:“亲家母这是说的啥话?我们哪点亏待她了?”
“哪点亏待?”嫂子妈妈拎着个布包走进来,把包往桌上一摔,里面的红糖、鸡蛋滚出来,“我女儿昨天跟我打电话,说你们顿顿让她吃咸菜,还说生不出儿子就没好脸色看——我把她养这么大,不是来你们家受气的!”
嫂子的手紧紧攥着衣角,肚子突然坠得疼,她往门框上靠了靠,额角渗出细汗。王艳丽赶紧扶她坐下,听见李刚妈妈拔高了声音:“谁家媳妇怀孕不吃点苦?我怀李刚他哥时,还在地里割麦子呢!”
“时代不同了!”嫂子妈妈上前一步,指着炕上铺的薄褥子,“我女儿预产期就这几天,你们让她睡这硬炕?连床新棉被都舍不得给?”她的声音发颤,眼圈红得像要滴血,“早知道你们这么重男轻女,我说啥也不让她嫁过来!”
李刚爸爸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敲得砖缝当当响,一直没吭声。嫂子捂着肚子“嘶”了一声,王艳丽摸了摸她的手,凉得像井水:“嫂子,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嫂子的声音发虚,呼吸也急促起来。李刚妈妈却还在吵:“不舒服?我看是装的!想讹我们家是不是?”
“你再说一遍!”嫂子妈妈猛地推了李刚妈妈一把,“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反了你了!”李刚妈妈扑上去要抓嫂子妈妈的头发,被赶来的李刚爸爸死死抱住。院子里的鸡被惊得乱飞,鸡毛飘得像雪片,王艳丽看着嫂子发白的脸,突然喊:“别吵了!嫂子好像要生了!”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两个争吵的女人都愣住了。嫂子疼得弯下腰,额头上的汗滴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李刚爸爸扔掉烟袋锅:“还愣着干啥?快叫车!”
李刚妈妈这才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要去扶嫂子,被嫂子妈妈甩开:“别碰我女儿!”她蹲下来,声音放软了些,“芝芝别怕,妈在呢,咱去医院。”
王艳丽跑去给村医打电话,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窗外的丝瓜藤被风吹得乱晃,叶子上的露珠掉下来,砸在窗台上,像谁在掉眼泪。她想起嫂子嫁过来那天,穿着红棉袄,笑着说“妈说这院子里的丝瓜藤能缠出好姻缘”,可现在,这姻缘却被“生儿子”三个字缠得喘不过气。
救护车的鸣笛声从村口传来时,嫂子已经疼得说不出话,紧紧抓着妈妈的手。李刚爸爸跟着抬担架,李刚妈妈跟在后面,嘴里还念叨着“可千万别是丫头片子”,被嫂子妈妈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才把话咽回去。
王艳丽锁院门时,看见灶台上还温着嫂子没喝完的粥,咸菜孤零零地躺在碟子里,像块被人嫌弃的石头。她想起早上嫂子偷偷跟她说:“其实我知道怀的是女儿,昨天去镇上做B超,医生跟我说的。”那时嫂子的眼睛亮闪闪的,“我喜欢女儿,像小棉袄。”
傍晚,李刚从镇上回来,一脸疲惫。“生了,”他往灶膛里添柴,火光照着他眼下的青黑,“是个女孩,母女平安。”
王艳丽往锅里添水:“妈呢?”
“在医院走廊坐着呢,脸拉得老长。”李刚叹了口气,“嫂子妈把我骂了一顿,说要是再敢亏待她们娘俩,就带嫂子回娘家。”他往王艳丽碗里夹了块红薯,“你说,生女儿就这么丢人吗?”
王艳丽没说话,看着锅里翻滚的红薯粥。她想起自己刚嫁过来时,李刚妈妈也总念叨“得生个儿子”,直到她生了男男,那念叨才歇了些。可嫂子没这么幸运,肚子里的女儿还没出生,就被贴上了“不开心”的标签。
夜里,李刚爸爸从医院回来,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嫂子妈妈带来的婴儿服,粉粉嫩嫩的,绣着小蝴蝶。“亲家母说,”老人的声音很沉,“要是我们不待见丫头,她就把孩子抱走自己养。”他把布包放在炕上,“我跟你妈说了,丫头也是老李家的种,谁敢不待见,我第一个不答应。”
王艳丽的鼻子突然一酸。她想起李刚爸爸总在嫂子被骂时,偷偷往她碗里塞鸡蛋;想起他看见嫂子妈妈带来的红糖,悄悄往里面掺了些冰糖;想起他刚才说“丫头也是老李家的种”时,眼里的坚定。
第二天一早,李刚妈妈从医院回来,没说话,径直走进厨房,往锅里倒了半袋小米。王艳丽跟进去,看见她往粥里撒了把红枣,动作笨笨的,像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我去给嫂子送粥,”她的声音硬邦邦的,“不是我想送,是老头子逼我的。”
王艳丽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笑了。院墙上的丝瓜藤缠着竹架,开出了嫩黄的花,有只蜜蜂停在花蕊上,嗡嗡地唱着。她知道,有些观念像老树根,盘在心里很难拔,但只要有风吹,有雨浇,总会慢慢松动。
傍晚,李刚推着嫂子回来,怀里抱着个襁褓,粉嫩嫩的小被子里,能看见婴儿闭着的眼睛,长睫毛像小扇子。嫂子妈妈跟在后面,脸色还是不好看,但没再骂骂咧咧。
李刚妈妈从屋里端出碗红糖鸡蛋,往嫂子面前一放,没说话,转身就走,耳根却红了。嫂子妈妈看着碗里的鸡蛋,突然说:“这鸡蛋炖得还行。”
王艳丽坐在门槛上,看着夕阳把院子染成金红色。李刚爸爸蹲在丝瓜藤下,给新结的小丝瓜套上保护袋,嘴里念叨着“多结几个,够孩子们吃”。李刚逗着襁褓里的婴儿,嫂子靠在他肩上笑,嫂子妈妈在旁边择菜,偶尔抬头看看女儿,嘴角偷偷翘着。
风穿过院子,带来丝瓜花的清香。王艳丽摸了摸口袋里的会计证,证上的照片被摩挲得有些模糊,但她的眼神很亮。她知道,生男生女的争执或许还会有,但只要这院里的人心里还有暖意,像这丝瓜藤一样,就算被风雨打弯了腰,也总能朝着阳光,慢慢爬向高处。
夜里,婴儿的哭声像小猫似的响起,清脆又响亮。王艳丽听见李刚妈妈在隔壁说:“轻点抱,别冻着了。”嫂子妈妈的声音接上来:“我教你怎么换尿布。”两个曾经剑拔弩张的女人,此刻的声音里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
窗外的月光落在丝瓜藤上,叶子的影子在墙上晃,像幅会动的画。王艳丽笑了笑,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照得她脸上暖暖的——原来日子就像这锅里的粥,就算开始时有点生涩,慢慢熬着,总会冒出甜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