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都市小说 > 一纸不谅书 > 第35章 别拿"离开"当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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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妙可第八次摔门喊“离婚”时,丈夫周毅磊的反应彻底抽走了她脚下的地面。他既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追出来哄,也没有沉默地等她自己消气,他只是站在卧室门口用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看着她,然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妙妙。”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蒙尘的旧琴弦被勉强拨动,“既然你这么想离,我尊重你的决定。我请律师拟协议。”

程妙可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她以为他在赌气,甚至带着一丝熟悉的、等着他认输的倨傲,看着他真的拉开了衣柜,拿出那个出差用的大行李箱。

“你……你干什么?”她的声音开始不稳。

周毅磊没有回答,沉默地往箱子里叠放衣物。衬衫、裤子、睡衣……动作有条不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程妙可的心跳开始失速,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第一次真正缠住了她的喉咙。

“周毅磊!你有完没完!”她试图提高音量,用惯常的愤怒来掩饰内心的慌乱,“不就是兴趣班的事吗?你至于吗!”

周毅磊依旧没看她,只是淡淡地说:“至于。每次都至于。”他拉上行李箱的拉链,那“刺啦”声像刀片划过程妙可的心脏。他站起身,拖着箱子,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过。

“周毅磊!”程妙可尖叫着扑过去想抓住他的胳膊。

但他轻轻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手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停顿了一秒。程妙可看到他宽阔的后背挺得笔直,却绷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那声沉闷的关门声,如同宣判的锤音,重重砸在程妙可的世界里。他走了。这一次,是真的拖着行李箱走了。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瞬间淹没了她。她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空荡荡的玄关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离婚”这两个字离自己这么近。

约见到程妙可那天,她情绪很低落,语无伦次地说:“救我!陈律师!我老公要跟我离婚!他走了!他真的走了!你快帮帮我!我不能离婚!”我递给她一杯温水,示意她坐下慢慢说。当程妙可断断续续、夹杂着委屈和恐惧讲完事情的经过,尤其提到“第八次”和那些威胁离婚的琐碎场景时,多年经验让我立刻明白了症结所在。

“林女士,你是在用‘离婚’作为武器迫使周先生妥协。但武器用多了,会反噬持刀的人。周先生的离开或许并不是因为你昨天提到的兴趣班的事,很可能是因为你三番五次用离婚做要挟,让他耗尽了所有期待。”

程妙可怔住了。她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想过,她只觉得那是表达愤怒、引起重视的方式而已。我拿出那份周毅磊委托同事送来的离婚协议草稿递给她:“看看吧,这是周先生目前的意愿。”

程妙可的手指颤抖着翻开协议。财产分割的部分她一扫而过,但当她清晰地看到“婚生女周小薇的抚养权归男方周毅磊所有”那行字时,如同被一道惊雷击中!

“薇薇?不行!绝对不行!女儿是我的命!他怎么能这样?他凭什么?!”她猛地抬头,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凄厉变形。

我冷静地看着她:“抚养权归属,法律首要考虑的是孩子的身心健康和稳定环境。周毅磊提出的理由很关键——‘女方情绪不稳定,在孩子面前多次做出激烈言行’。林女士,扪心自问,在你喊‘离婚’、摔门、争吵的时候,孩子在哪里?她看到、听到了多少?她的小脸有没有煞白过?”

我剖开了程妙可一直回避的画面——孩子惊恐地躲在门后的身影,她尖叫时女儿捂住耳朵的瞬间……那些被自己情绪完全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得如同针扎。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反驳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悠悠的说:“我不想离婚,我还爱他,我想和他好好过日子……”

我见时机差不多了,告诉程妙可我可以试试,就看周毅磊本人到底有没有和解的意愿。

一周后我给程妙可打了电话告诉他周毅磊同意见面,但是没有明确表达是不是同意调解。不过听完这些,我明显感觉程妙可非常高兴,并让我马上约她老公见面调解。

周毅磊来了,但是目光始终低垂没有看程妙可一眼。

“周先生,林女士表达了希望挽回婚姻的意愿。你的想法是?”周毅磊沉默了很久,久到程妙可几乎要窒息。他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程妙可脸上。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穿透时光的疲惫,有被反复伤害后的麻木,却奇异般地没有恨意,只剩下一种深深的、令人心碎的倦怠。

“妙妙,”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你每次说‘离婚’,不管在哪儿,在厨房、在客厅,还是在薇薇睡着的小床边……”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按了按左胸口,“我都听得到。每一次,都像一把小刀子噗地一下就扎进这里。刚开始,是疼,钻心地疼。后来,次数多了……就麻了。再后来……”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那份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就只剩下累了。累得……撑不住了。”

他从带来的旧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推到我面前,动作带着一种心死的郑重。“陈律师,资料都在这里了。如果这是她要的结果,我配合。只希望……快点结束。薇薇下周幼儿园有亲子活动,我不想让她……有遗憾。”他喉咙哽住,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份对孩子的心疼,沉甸甸地压在了桌面上。

“不!周毅磊!”程妙可再也控制不住,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的眼泪汹涌而下,那是混杂着恐惧、悔恨和绝望的泪水。“我不是真心要离!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说了!你相信我!薇薇不能没有爸爸,我……我不能没有你们……”她语无伦次,像一个溺水者在做最后的挣扎。

周毅磊的目光终于落回她脸上,看着她的泪水横流,听着她凄楚的哀求。他眼中那片灰烬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说:“妙妙,这不是儿戏,你已经说过八次了!狼来了!”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喊多了,牧羊的人……也会累死的。”说完,他再次低下头避开了程妙可绝望的目光,整个人只剩下一种等待判决的沉寂。

程妙可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力气,重重跌回椅子,失神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周毅磊那句“累死”和“八次”如同重锤,将她最后一点侥幸砸得粉碎,巨大的恐慌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僵在原地,然后身体像被抽掉骨头般彻底坍塌,双手死死捂住脸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彻底绝望的恸哭,不再是表演:“呜……我不要钱……不要房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要周毅磊回来……我要薇薇……我要我的家……我要家啊……”她哭得蜷缩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每一句“我要家”都饱含着血泪般的悔悟。

这彻底的崩溃终于撼动了周毅磊那死水般的沉寂。他侧过脸,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在极力压抑着翻腾的情绪。

我明显感觉他们两个人的婚姻并没有走到非离不可的地步,因此还是想挽救一下。于是我问:“林女士,周先生。我们需要一个‘暂停键’。”

两人都抬起泪眼看向我。

“不是结束,是暂停,情绪需要冷却。我提议,我们暂停关于‘离’或‘不离’的决定。接下来一个月,我们只做一个纯粹的‘沟通实验’。”

“实验?”程妙可抽噎着,茫然地问。

“对。一个月内,程妙可,你必须做到:绝不再说‘离婚’二字!它不是你的武器,也不是你的情绪出口。彻底扔掉它!”然后我转向周毅磊,“周先生,请你暂时搁置所有离婚协议的执行和讨论程序。这一个月,你们共同生活的唯一目标就是:观察。”

我放缓语速清晰地说:“观察当‘离婚’这把刀,被从工具箱里彻底锁起来之后——你们两个人,到底会拿出什么样的新‘工具’来面对矛盾?来沟通?来相处?看看没有这个终极威胁,你们是否还能找到别的路?这无关乎原谅和立刻和好,只是一个切断恶性循环、给希望留条缝隙的尝试。你们愿意,给自己,也给这个家,最后一个月的时间去试试看吗?”

房间里陷入了寂静,只有程妙可压抑的抽泣声。窗外的阳光似乎挣扎着透进来一缕,落在周毅磊紧握的拳头上,周毅磊的目光缓缓移向程妙可。他看到她哭肿的双眼,看到她脸上前所未有的、卑微的恳求,看到她因为孩子即将被夺走而彻底崩溃的痛苦。那痛苦是真实的,远比过去任何一次愤怒的威胁都更真实地刺入他疲惫的心。他沉默了很久,那沉默中翻滚着过往的伤痕、极度的疲惫,还有一丝……被那绝望哭声唤起的、极其微弱的不忍和犹疑。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却不再是彻底的拒绝,而是带着一丝重负下的妥协,“试试。”他没有看程妙可瞬间燃起希望光芒的眼睛,只是盯着桌面,仿佛在跟一个沉重的决定搏斗。程妙可用力地、几乎是感恩戴德地点头,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里面多了一丝拼命想要抓住的微光。

一个月后的傍晚我的手机屏幕亮起,是程妙可发来的微信信息:陈律师,谢谢您!管用!昨天学的土豆炖排骨,他说咸淡正好。薇薇吃了两碗饭……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无数灯火后是无数个家庭或平淡或汹涌的故事。我知道,程妙可和周毅磊的婚姻航船只是暂时驶离了风暴眼,而我们生活的海面上,难免还会有风浪和礁石,感情是需要双方用心去维护的,这里没有一劳永逸的解药。

有时,生存的本能,比最炽热的爱火更能教会人敬畏。婚姻这座围城,最可怕的并非破城而出,而是当你想留守时才惊觉自己早已亲手放干了护城的河水,将最珍视的人推到了对岸。而程妙可,在她用八声“狼来了”耗尽所有信任之后,终于在绝境的边缘第一次真正学会了闭上嘴,挽起袖子笨拙却真诚地,炖了一锅咸淡正好、暖胃也暖心的汤。这锅汤,远比千言万语的保证更有力量,而那些柴米油盐中模糊却温暖的日常,便是他们在废墟上小心翼翼重建家园的第一块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