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淬毒短箭入肉的闷响,在滂沱暴雨的咆哮声中,微弱得如同蚊蚋叮咛,却清晰地刺穿了所有人的神经!
刘一刀魁梧如山的身躯猛地一僵!那双燃烧着最后疯狂与决绝的独眼,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黯淡、凝固!他按在我心口、灌注着滚烫气血的大手,如同抽去了所有筋骨,无力地滑落。那枚刚刚被气血点燃、闪烁着微弱暗金光芒的祖龙哨,“当啷”一声,跌落在我冰冷的胸膛上,光芒迅速熄灭,再次变得灰败死寂。
灌注中断了。
我体内那丝刚刚艰难滋生的、微弱的生命暖流,如同断流的溪水,瞬间被无边的冰冷和死寂吞没!更深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迅速沉沦,只剩下心脏处那枚冰冷哨子残留的最后一点余温。
“刘一刀!”柳七姑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惊呼!她挣扎着想扑过来,但左肩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她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河岸乱石堆的阴影里,鬼爪鹞的身影如同融入雨夜的死神。他手中精巧的手弩再次抬起,冰冷的弩尖,在雨幕中稳稳地指向了倒地的柳七姑!那双露在面巾外的眼睛,只有纯粹的、毫无感情的杀戮意志。
没有废话,没有猫捉老鼠的戏谑。只有最直接的死亡宣告。
手指,扣向了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嗡——!”
一声低沉、苍凉、带着无尽悲伤与愤怒的……嗡鸣!并非来自任何人的口中,而是……自我胸膛上那枚灰败的祖龙哨中自主发出!
这嗡鸣声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韵律,瞬间穿透了狂暴的雨声!它不像陈三杠吹响时的祖龙威严,更像是一声哀伤的叹息,一声不屈的悲鸣!
嗡鸣响起的刹那——
异变陡生!
我身下冰冷的泥浆,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猛地旋转起来!一股强大的吸力毫无征兆地从浑浊汹涌的海河方向传来!
“哗啦——!”
一个巨大的、浑浊的浪头,仿佛被这声哨鸣召唤,猛地拍打在河岸上!冰冷的河水混合着泥浆,瞬间将躺在地上的我和跌落的祖龙哨,以及旁边刘一刀那失去生机的庞大身躯,一起卷了进去!
“陈三杠!!”柳七姑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向河岸,手指只来得及触碰到冰冷浑浊的浪花!
鬼爪鹞的弩箭也在同一时间激射而出!但柳七姑的位置,已被汹涌的浪头所阻挡!乌黑的短箭“咄”地一声,深深钉入柳七姑刚才摔倒位置的一块岩石上,箭尾剧颤!
鬼爪鹞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错愕,但随即化为更深的杀意!他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就要扑向河岸,继续追杀落水的目标!
“想都别想!”柳七姑眼中厉色爆闪!她强忍剧痛,沾满泥水的右手五指以一种近乎痉挛的速度疯狂舞动!口中发出短促、尖锐、如同杜鹃啼血的咒音!
“纸魄燃魂!水相借形!遁——!”
“噗!噗!噗!”三声轻响!
三个仅有巴掌大小、用她身上仅存的、浸透雨水的衣角碎片仓促撕成的小纸人,在她指尖瞬间燃起幽绿色的火焰!火焰没有温度,反而带着刺骨的寒意!纸人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化作三道模糊不清、扭曲蠕动的水影!
这三道水影刚一成型,便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刺耳的尖啸,无视狂暴的雨幕,朝着扑来的鬼爪鹞激射而去!所过之处,雨线仿佛被冻结,留下三道短暂的真空轨迹!
鬼爪鹞脸色微变!他显然识得这扎纸匠拼命的邪术!不敢硬接,身形如同没有骨头的蛇,在湿滑的乱石间做出几个不可思议的扭曲变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道水影!
但第三道水影,如同跗骨之蛆,预判了他闪避的轨迹,狠狠撞在了他持弩的右臂上!
“嗤——!”
没有剧烈的爆炸,只有一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轻响!那道水影瞬间融入鬼爪鹞的手臂!一股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混合着怨毒的阴煞之气,顺着他的手臂经脉疯狂钻入!
“呃!”鬼爪鹞闷哼一声,整条右臂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动作明显一僵!手中的精巧手弩“啪嗒”一声掉落在泥水里!
柳七姑施展这“纸魄燃魂”的邪术后,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死灰,一口暗红的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河岸泥水中,气若游丝,眼神都开始涣散。以她重伤之躯强行催动此术,代价是她的本源魂魄!
趁此间隙!
“轰隆——!”又一个更大的浪头狠狠拍来!
浑浊的河水如同贪婪的巨口,瞬间将瘫软的柳七姑也卷了进去!冰冷的河水淹没头顶的刹那,她用尽最后一丝意识,操控着那融入鬼爪鹞手臂的阴煞水影猛地一爆!
“砰!”一声闷响从鬼爪鹞手臂内部传来!
“啊——!”饶是鬼爪鹞这等冷血杀手,也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整条右臂瞬间变得青黑肿胀,血管根根暴起,如同有无数毒虫在皮下游走!那阴煞水影的自爆,虽不致命,却彻底废了他的右臂,更将一股跗骨之蛆般的阴寒怨毒打入他体内!
他踉跄后退几步,左手死死抓住剧痛、麻木、并迅速失去知觉的右臂,怨毒无比地盯着浊浪翻涌、吞噬了所有目标的海河,眼中充满了不甘和狂暴的杀意!但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跳进这暴雨暴涨、暗流汹涌的海河,无异于自杀!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嘴角溢出带着冰碴的黑血。最后看了一眼汹涌的河面,又瞥了一眼远处老龙头方向仍未熄灭的火光,以及隐约传来的警哨声(混乱引来了巡警),鬼爪鹞眼中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转身,如同受伤的孤狼,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雨幕笼罩的黑暗巷弄深处。
暴雨如注,海河咆哮。
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刺穿着我早已麻木的神经。身体被狂暴的暗流裹挟着,翻滚、撞击、沉浮。每一次沉入浑浊的水底,都像是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死亡的冰冷触手缠绕着脚踝,要将我拖入永恒的沉寂。
那枚灰败的祖龙哨,紧贴在我的心口。河水无法冷却它,反而让它散发出一种微弱的、持续的温热。这温热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无边的冰冷和死寂,维系着我意识深处最后一丝微光,不让我彻底沉沦。
冥冥之中,一些破碎、扭曲、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沉船的碎片,不断冲击着我即将涣散的意识:
巨大的、雕刻着九条狰狞虬龙的黑沉棺椁,在无尽的黑暗中悬浮。棺盖缝隙里,渗出粘稠如墨的黑水,黑水中,一张惨白浮肿、没有瞳孔的脸在无声地尖啸!是王体乾!
九条巨大的、伤痕累累的龙影,在破碎的山河大地上痛苦地翻滚、挣扎!它们的脖颈下方,一片片闪烁着暗红血光的巨大鳞片(逆鳞)被无形的黑色锁链贯穿、撕裂!龙血如同岩浆般喷涌,染红了天空与大地!绝望的龙吟响彻寰宇!
一张巨大、残破、材质非皮非帛的古图在虚空中燃烧!图上山川扭曲,龙脉断裂,九个闪烁着不祥血光的点如同滴血的伤疤,烙印在破碎的版图上!其中一个点,正是津门三岔河口的位置!另外八个点,模糊不清,却散发着同样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这就是“九龙舆图”!
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站在一个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祭坛前。祭坛中央,悬浮着半面残破的引魂幡(正是被刘一刀撕碎的那面!)。黑袍人手中,托着一个不断旋转、散发着邪异红光的罗盘。他口中念诵着晦涩古老的咒语,声音如同毒蛇嘶鸣。祭坛周围,影影绰绰跪伏着许多身穿九幽盟服饰的身影……
无尽的混沌黑暗中,一道庞大到无法形容、威严到令灵魂战栗的青色龙影,缓缓睁开了如同星辰般的眼眸!那眼眸中,倒映着破碎的山河、泣血的龙影、燃烧的舆图……以及,一枚静静悬浮在混沌中的、刻满鬼工纹的……铜哨!那目光,穿越了无尽的时空,似乎……落在了我的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嗬……”一口冰冷的河水呛入喉咙,剧烈的窒息感将我从那些光怪陆离的幻象中强行拉回!
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出水面!我贪婪地呼吸着混杂着雨水和河腥味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浑浊翻滚的河水,以及两岸飞速掠过的、在暴雨中模糊不清的建筑物黑影。
我还活着?被暗流卷到了哪里?
就在意识再次模糊之际,一只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后衣领!将我从湍急的河水中向上提起!
“抓住绳子!”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津门口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下意识地伸出几乎冻僵的手,胡乱抓住了一根抛下来的、湿漉漉、粗糙的麻绳!
紧接着,一股力量传来,我被连拖带拽地拉离了冰冷的河水,“噗通”一声摔在坚硬、湿滑的木板上。
雨水无情地打在脸上,我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腥涩的河水。挣扎着睁开被雨水糊住的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这是一条破旧的乌篷船,在暴雨中剧烈地摇晃着。船头挂着一盏在风雨中飘摇欲灭的马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
一个穿着破旧蓑衣、戴着斗笠的枯瘦身影,正蹲在我旁边。斗笠下,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苍老脸庞,下巴上一撮稀疏的山羊胡挂着水珠。正是墙缝李!
他那只枯瘦的手正死死地抓着我的衣领,另一只手则奋力地将一个沉重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拖上船板——那是刘一刀!
刘一刀庞大的身躯如同死物般瘫在船板上,脸色青黑,嘴唇乌紫,后心处,那支淬毒的乌黑短箭尾翎,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气息全无,胸膛没有任何起伏。
“刘大哥!”我嘶哑地喊了一声,挣扎着想爬过去。
“别动他!”墙缝李厉喝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箭上有‘三尸透骨钉’的剧毒!见血封喉!他已经……没救了!”
没救了?这三个字如同重锤砸在我的心上!那个悍勇如魔神、最后关头用命换我一线的鬼厨……死了?
一股巨大的悲恸混合着冰冷的绝望,让我浑身颤抖。
墙缝李没理会我的悲痛,他警惕地扫视着雨幕笼罩的河面,压低声音急促道:“快!看看水里!还有没有那个扎纸的丫头!”
柳七姑!
我猛地扑到船舷边,不顾船身的剧烈摇晃,睁大眼睛在浑浊翻滚的河水中搜寻!暴雨如注,河面一片混沌,只有无尽的浪涛和漂浮的杂物。
“柳大姐!柳七姑!”我嘶哑地呼喊,声音被风雨瞬间吞没。
就在我几乎绝望之时——
“哗啦!”
离船尾不远处的河面上,一个纤细的身影猛地破水而出!正是柳七姑!她脸色惨白如鬼,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左肩的伤口在水中浸泡后更加狰狞。她显然已经力竭,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浮出水面,身体随着波浪起伏,眼看就要再次沉没!
“在那里!”墙缝李眼尖,立刻调转船头,同时将一根绑着绳套的竹篙奋力抛了过去!
“抓住!”
竹篙精准地落在柳七姑身边。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冻得发青的手,死死抓住了绳套!
墙缝李咬着牙,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点点将昏迷的柳七姑拖上了船板。
小小的乌篷船,此刻载着三个濒死之人(刘一刀已无气息),在暴雨倾盆、浊浪滔天的海河上,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随时可能倾覆。
墙缝李将柳七姑安置在船舱里避雨,又探了探刘一刀的鼻息和颈脉,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走回船尾,奋力地摇着橹,试图稳住船身,在狂暴的河面上寻找着靠岸的方向。
昏黄飘摇的马灯光线下,他斗笠下的那张老脸,显得格外阴沉和忧虑,他望着雨幕深处,低声咒骂了一句:
“操他娘的九幽盟……捅破天了……这天津卫……待不下去了……”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被我下意识紧紧攥在手心、那枚再次变得冰冷死寂的祖龙哨。
“小子……”他沙哑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模糊不清,“你吹响了那哨子……看见了什么?”
我靠在冰冷的船板上,感受着祖龙哨残留的微弱余温,脑海中那些破碎的幻象——九龙盘尸、逆鳞泣血、燃烧的舆图、黑袍的邪师、还有那混沌中睁开的祖龙之眸——如同烙印般清晰。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般的声音。
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一条……通往更深处地狱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