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海废墟区,如同巨兽死去后腐朽的骸骨。扭曲断裂的星槎残骸堆积成山,锈蚀的金属在惨淡的星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味、能量液泄漏的刺鼻气息,以及一种更深的、属于死亡和枯萎的腐败味道。这里是仙舟辉煌过往的坟墓,也是丰饶孽物最钟爱的滋生温床。
符玄乘坐的小型星槎强行降落在相对平坦的一处断崖边缘。她拒绝了医士的搀扶,踉跄着冲出舱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废墟深处,能量爆炸的闪光如同垂死巨兽的抽搐,不断撕裂着昏暗的天幕。沉闷的撞击声、能量束撕裂空气的尖啸、还有非人生物发出的、混杂着痛苦与疯狂的嘶吼,在空旷的废墟间回荡,形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曲。
借着一次剧烈的爆炸闪光,符玄终于看清了战场中心。
烛渊!那个永远穿着宽大青衫、在太卜司里显得笨拙而沉默的文员,此刻却如同换了一个人!
他身上那件象征文员的青衫早已被撕裂,露出下面紧束的、染满污血的劲装。他手中握着的,也不再是笔,而是一柄造型古朴、剑身缠绕着黯淡青金色流光的双手重剑!那剑沉重无比,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力量,剑锋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沉重的剑身裹挟着风雷之势,狠狠劈砍在一头体型庞大、浑身覆盖着扭曲木质藤蔓和狰狞肉瘤的丰饶巨孽身上!
噗嗤!沉重的剑刃深深嵌入孽物坚韧的躯干,暗绿色的腥臭汁液和破碎的木质纤维四处飞溅!
然而,这悍勇的一击也让他空门大开!另一头速度奇快、形如巨大螳螂的孽物悄无声息地自他背后的阴影中扑出,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镰刃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斩向他的后心!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惨绿的残影!
“后面!”符玄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失声尖叫!
烛渊仿佛背后长眼,在那镰刃即将及体的刹那,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和速度猛地拧转!沉重的巨剑在他手中竟如臂使指,借着拧身的力量划出一道完美的半圆轨迹,险之又险地格向那致命的一击!
锵——!!!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巨大的冲击力让烛渊身体猛地一震,脚下坚硬的金属地面瞬间龟裂!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格挡虽然成功,但那螳螂孽物的镰刃尖端依旧在他左肩至后背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鲜血瞬间浸透了他残破的劲装,沿着手臂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废墟地面上。
剧烈的痛楚让他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迟滞。那头被重剑劈中的木质巨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伤口处疯狂滋生出更多粗壮的藤蔓,如同无数巨蟒,带着沛然巨力狠狠抽向烛渊!同时,螳螂孽物一击不中,复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再次化为一道惨绿的流光,从刁钻的角度突袭而至!
腹背受敌!绝境!
烛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决绝。他竟对身后抽来的藤蔓巨鞭不闪不避!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在手中的重剑之上!剑身上黯淡的青金色流光仿佛被他的鲜血点燃,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他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双手握紧剑柄,重剑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悍然迎向正面扑来的螳螂孽物!剑锋所指,空气仿佛都被点燃!
他要以伤换命!以自己为盾,也要斩掉眼前最大的威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洞天幻化!万劫归一!”
一声清冷而充满威严的敕令,如同惊雷般在战场上空炸响!
符玄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冲到了战场边缘!她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强行催动力量让她本就虚弱的精神雪上加霜。但她深紫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双手在胸前急速结印!穷观阵的虚影在她身后瞬间展开,虽不如在太卜司时那般凝实浩瀚,却依旧散发出镇压万物的磅礴气息!
嗡——!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紫色光束,如同神罚之矛,瞬间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轰击在即将抽中烛渊后背的藤蔓巨鞭之上!
轰隆!!!
粗壮的藤蔓巨鞭应声而断!碎木和汁液漫天飞溅!木质巨孽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庞大的身躯被这股巨力冲击得踉跄后退!
这突如其来的强力援手,为烛渊争取到了那生死一线间的宝贵间隙!他眼中厉芒暴涨,全身力量再无保留地爆发!那柄缠绕着青金光芒的重剑,以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悍然劈落!
噗嗤——!!!
剑光一闪而过!
那头高速扑来的螳螂孽物身体猛地僵在半空!一道细细的血线自它狰狞的头部一直蔓延到尾部。下一刻,它的身体从中整齐地裂开,腥臭的内脏和绿色的体液如同暴雨般泼洒而下!
斩杀强敌!烛渊的身体也因这全力一击彻底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沉重的巨剑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单膝跪地,用仅存的右臂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倒下。左肩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如注,将他身下的地面迅速染红。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的嘶声。
符玄强忍着精神撕裂般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快步冲到烛渊身边。她看着眼前这如同血人般的身影,看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看着他因剧痛和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七百年来积压的所有困惑、愤怒、不解,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汹涌、更原始的情绪彻底淹没——恐惧,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狰狞的伤口,轻轻碰触到烛渊被鲜血浸透、仍在微微起伏的胸膛。
指尖触碰到温热血污的刹那——
轰!!!
仿佛宇宙初开的大爆炸在符玄的识海中轰然炸响!七百年来被无形壁垒隔绝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点燃的亿万星辰,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
不再是模糊的影像,不再是无声的呐喊!
是穷观阵核心!七百年前!饮月之乱那毁天灭地的能量风暴中心!她挡在他身前,穷观阵的光辉在她指尖燃烧到极致!身体在崩解,灵魂在撕裂!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他推开!同时,用尽所有的生命和爱意,发出那无声的、贯穿时空的呐喊:
“活下去!为我活下去!!!”
那声音,不再是无声的幻象!是真实存在的、撕裂她灵魂的呐喊!清晰无比地在符玄此刻的脑海中炸响!与七百年前那绝望而深情的嘶吼,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啊——!”符玄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剧烈地摇晃,几乎要栽倒。深紫色的眼眸中,七百年的时光壁垒轰然崩塌!记忆的洪流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刷着她的灵魂!
她看到自己碎裂的身体化为星光,消散前最后一眼,是他那张年轻、英俊、此刻却被巨大痛苦和绝望彻底撕裂的脸!他疯狂地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那些消散的星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悲鸣!她看到他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死死攥着半截染血的青色玉簪——那是她碎裂时唯一留下的东西!她看到他跪在终末星神那象征着纪元寂灭的冰冷王座前,献祭自己一半的力量和存在,只为换取一个渺茫的希望!她看到他承受智识星神那洞悉一切、近乎剥离灵魂的痛苦契约!她看到他化作“烛渊”,如同最卑微的尘埃,守在她失而复得却又咫尺天涯的身边!七百年!日日夜夜!看着她,却不能说!护着她,却不能认!承受着她的冷漠、她的斥责、她的遗忘…还有穷观阵核心每一次波动带来的、如同凌迟般的灵魂剧痛!
七百年的遗忘!七百年的沉默守护!七百年的无声煎熬!
“呃…呃啊…!”符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叶。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肆意流淌。她看着眼前这个单膝跪地、血染重衣、气息奄奄的男人,那个被她遗忘、被她斥责、被她视为“碍眼”的文员烛渊!
哪里是什么笨拙的文员!哪里是什么疏离的陌生人!他是她的爱人!是她用生命换回来的爱人!是跨越生死、背负着星神契约、默默守护了她七百年的傻瓜!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伸出那双同样沾满血污的手,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地捧起了烛渊低垂的脸颊。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冰冷而粗糙,带着血和汗的黏腻。
烛渊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他感觉到脸上温热的触碰,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一片,只能看到符玄那张近在咫尺、被血泪模糊的脸庞。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此刻不再是冰冷和困惑,而是盛满了足以将他灵魂焚毁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他等待了七百年的、让他心脏骤然停止跳动的光芒。
符玄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灵魂深处艰难地挤出,带着泣血的哽咽和无尽的痛楚:
“这…七百年…”
她的目光落在他胸前衣襟的破损处,那里,半截断裂的、染着他温热血迹的青色玉簪,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你究竟…痛不痛?”
最后三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如同七百年时光凝聚的重锤,狠狠砸在烛渊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
烛渊涣散的眼瞳猛地一缩!难以置信的光芒瞬间点燃了那深潭般的墨色!他死死地盯着符玄的眼睛,试图在那片汹涌的泪海中寻找确认。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几乎将他淹没的巨大情感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撑在地上的手臂再也无法支撑。
他喉头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最后映入他彻底闭合眼帘的,是符玄那双盛满了七百年痛苦与迟来的爱意的紫眸,和她脸上那如同心碎般的泪水。
沉重的身躯失去所有支撑,无力地向前倾倒。
“不——!!!”
符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了这片死寂的星槎海废墟。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前,用自己同样虚弱的身躯,紧紧抱住了那个倒下的、血染的身影。
七百年的时光壁垒,在血与泪的废墟之上,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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