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西直门外。
贾琰勒住青海骢的缰绳,铁蹄在青石板上踏出清脆的声响。晨雾中,城门楼上的”固若金汤”四字若隐若现。他摸了摸腰间佩剑——鲨鱼皮鞘已经被磨得发亮,剑柄上缠着的青丝绳换成了牛皮条。
身后传来车轮辘辘声。贾琰回头,看见一队装饰华贵的马车驶来,车帘上绣着各家的徽记——镇国公牛家、理国公柳家、齐国公陈家...唯独不见荣国府的标记。
“贾校尉!”一个满脸横肉的军汉策马而来,“末将王虎,奉兵部令来接您去大营。”
贾琰点点头,目光却扫向城门内侧。空荡荡的长街上,只有几个贩夫走卒在收拾摊位。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这就是所谓的诗礼簪缨之族,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驾!”
青海骢扬蹄的瞬间,贾琰突然感到一道视线。他猛地回头,只见城墙拐角处的茶楼二层,一扇雕花窗微微开着,隐约可见一抹石榴红的裙角。
王熙凤。
这几日的荒唐事如走马灯般闪过脑海——书房里的砚台打翻在鸳鸯戏水的锦褥上,祠堂偏殿的蒲团被撕得棉絮四散,甚至前天夜里
贾琰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一方绢帕,上面绣着“凤”字,是今早王熙凤偷偷塞给他的。帕角还沾着可疑的水渍,散发着安息香的甜腻气息。
“贾校尉?”王虎疑惑地唤道。
“走。”贾琰一夹马腹,再没回头。
茶楼雅间里,王熙凤死死攥着窗棂。她今日特意穿了最艳丽的石榴裙,鬓边簪着那支累丝金凤钗——贾琰昨夜就是咬着这支钗子,把她按在闺房的菱花镜台上...
“奶奶...”平儿怯生生地递上茶盏,“该回去了,今儿是宝二爷作诗社的日子...”
王熙凤恍若未闻。直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她才松开已经被指甲掐出印子的窗框。裙下双腿微微发抖,今早的荒唐事留下的酸胀感还未消退。
“去告诉周瑞家的,”她突然道,“把西跨院锁了,谁也不许进。”顿了顿,又补充,“尤其是琏二爷。”
平儿低头应是,没敢说二爷昨晚醉倒在锦香院,根本想不起这茬。
马车驶过宁荣街时,王熙凤掀开车帘一角。贾府正张灯结彩,隔着院墙都能听见戏班子的吹打声。贾母为了哄宝玉开心,特意请了全京城最好的小旦来唱《牡丹亭》。
“呵...”王熙凤突然冷笑,“一个两个的,倒真当那痨病鬼必死无疑了。”
平儿吓得一哆嗦:”奶奶...”
“你当我不知道?”王熙凤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太太连孝衣都备下了,就等着报丧的文书呢。”
青海骢行至十里亭时,贾琰突然勒住缰绳。官道旁的柳树下,一个佝偻身影正牵着个半大少年张望——竟是荣府老卒焦大。
“琰大爷!”焦大扑通跪下,拽着少年连连磕头,“求您带犬子去军中历练!”
贾琰眯起眼睛。这老仆曾是祖父的亲兵,腿上还留着征安南时的箭伤。此刻他粗粝的手掌死死按着少年脖颈,那孩子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焦大爷说笑了。”贾琰摩挲着剑柄,“去岁史家四爷战死沙场,送回京的只有半副铠甲。您老...”
“正因如此!”焦大突然抬头,浑浊的老眼精光迸射,“老奴在演武场见过您练刀——”他压低声音,”“那根本不是凡俗武艺。”
贾琰心头一跳。这几日他确实常在后半夜溜去演武场,事实上贾府乃勋贵,家传武艺自然是有的,原主幼时曾随府中老卒习练过,但没练出个什么名堂。
贾琰穿越后,吸收了原主的记忆,在强健体魄的带动下,阵战武艺自然是突飞猛进。
“犬子虽愚钝,却会伺候人。”焦大扯开少年衣领,露出锁骨处的烙印,“这是老奴按军中规矩烫的,从此他就是您的私兵!”
那烙印形如猛虎,正是贾代善亲兵的标记。贾琰突然想起祠堂里那柄佩剑——剑鞘内侧也刻着同样的图案。
“叫什么名字?”
“焦狗蛋!”少年嗓音清亮,“俺能日行百里,还会辨识毒药!”
官道上扬起尘烟,王虎在不耐烦地来回踱马。贾琰突然笑了:“跟着我可以,但第一仗你得上。”
“谢爷成全!”焦大重重叩首,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出血印。起身时他飞快塞来个布包,里头竟是一册《九边兵备疏》——当年贾代善的随身笔记。
当两骑并辔远去时,焦狗蛋忍不住回头。他爹仍跪在原地,像个风干的雕像。
“爷,俺爹说您是天杀星下凡...”少年挠头,“真的假的?”
远处传来隐约的丝竹声。贾琰回头望去,荣国府的方向升起庆贺用的彩烟——今日是宝玉十四岁生辰,想必正大宴宾客。
······
荣国府内,宝玉的生日宴正到酣处。
“老祖宗您瞧!”宝玉穿着大红金线蟒袍,将一枝并蒂海棠插进汝窑花瓶,“这花儿多像昨儿戏文里说的...”
贾母搂着心肝肉儿,满屋子丫鬟婆子跟着凑趣。正厅里摆着十二扇紫檀嵌玉屏风,上头用金线绣着《瑶池宴》的故事。屏风前的八仙桌上,水晶盘里堆着岭南鲜荔枝,缠丝玛瑙碗盛着冰糖燕窝,连盛点心的碟子都是西洋来的玻璃器。
“环哥儿呢?”王夫人突然问道。
贾环从席间钻出来,嘴角还沾着奶油酥:“回太太,我刚去看了,西跨院都锁了!那个痨病鬼总算...”
“胡吣什么!”贾政突然摔了酒杯,却见贾母沉下脸,忙改口道,“今日是你宝二哥的好日子,提那些晦气作甚?”
丫鬟们赶紧撒花瓣除晦气。贾政望着满地残红,忽然想起今早兵部员外郎递来的名册——贾琰的名字墨迹未干,排在”朔方军先锋营”那栏最前头。
“政老爷,”鸳鸯突然过来传话,“老太太让您去挑几匹缎子给宝二爷做冬衣。”
贾政起身时,最后那点思绪也散了。
偏院里,赵姨娘对着铜镜发呆。
“我的儿啊...”她摩挲着褪色的荷包,里头装着半块茯苓饼——那是贾琰五岁时偷偷省给她的。窗外传来《牡丹亭》的唱词,唱的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姨娘!”小鹊慌慌张张跑进来,“太太让您去帮着清点寿礼呢!”
赵姨娘慌忙抹了把脸,将荷包塞进妆奁最底层。经过穿堂时,她听见周瑞家的正跟婆子们嚼舌根:
“听说朔方军今年死了三个校尉...”
“可不是!那痨病鬼怕是...”
赵姨娘脚下一软,差点打翻手里的果盘。
十里亭外,焦大仍跪在柳树下。
“爷!”焦狗蛋突然指着远处,“那是不是府里的彩烟?”
贾琰抬眼望去。荣国府方向升起七色烟霞,在空中结成”福寿安康”的字样——是专为宝玉生辰准备的西洋烟火。隔着三里地,仿佛还能听见众人的喝彩声。
“专心赶路。”贾琰甩鞭抽在马臀上。
官道两旁的杨柳纷纷落叶,像极了那日西跨院折断的桃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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