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内,沉水香燃到了尽头,灰白的香灰无声折断在鎏金狻猊炉中。窗外暮色沉沉,几只乌鸦在院里的老槐树上嘶哑地叫着,平添几分阴郁。
贾珍、贾赦、贾政三人匆匆赶来时,都被贾母的模样惊得心头一跳——往日精神矍铄的老祖宗此刻像被抽干了精气神,眼窝深陷,嘴角下垂,连那件最体面的绛紫色万寿纹褙子都显得空荡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母亲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王太医来看看?”贾政连忙上前搀扶,声音里透着惶恐。贾母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坐下。
待鸳鸯带着所有丫鬟退出,连门窗都仔细掩好,贾母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今日叫你们来,是要议一议凤丫头的事。”
贾珍闻言松了口气,陪着笑脸道:“老太太放心,琏二兄弟虽去了,但我们绝不会亏待凤丫头。宁国府那边还有几处庄子,每年出息也不少......”
“糊涂!”贾母突然提高声调,拐杖重重杵地,吓得贾赦手里的鼻烟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你们当真以为,如今贾家还是当年那个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国公府?”
三人面面相觑。贾政小心翼翼地为贾母斟了杯参茶:“母亲的意思是......”
贾母没有接茶,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几块碎银子。“你们可知道,这是府里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她冷笑道,“连我这个老太婆的份例都减了两成,你们还在这里做春秋大梦!”
贾赦脸色一变:“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贾母的声音突然拔高,“东府的庄子去年遭了灾,收成减半;西府的铺子被户部查了账,罚了三千两;龙首宫里夏太监前日来传话,说今年万寿节的孝敬要加三成!”她越说越激动,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佛珠,“你们以为我为什么急着叫你们来?贾家早就顶不住了!”
屋内一时寂静得可怕。贾珍额角渗出冷汗,他忽然想起昨日去户部支取俸禄时,那个六品主事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
“老太太息怒,”贾政连忙劝道,“儿子这就去查账......”
“查账?”贾母冷笑,“查账能查来圣眷吗?”她压低声音,“你们可知道,前儿林之孝从兵部打听到消息,说琰哥儿圣眷正隆呢!”
三人闻言都是一震。贾赦瞪大眼睛:“当真?他一个庶子......”
“庶子?”贾母打断他,“现在人家是朝廷新贵!林之孝说,有老亲亲眼看见,北静王府的管家往他新院送了好几车贺礼!”她环视三人,“这样的权势,这样的圣眷,你们谁有?”
贾赦脸色煞白:“可、可琏儿才去了三日,就让凤丫头改嫁,这传出去......况且,她还有了身子,那可是...”
“传出去怎样?”贾母猛地拍案,“是琏儿自己死在那种腌臜地方!现在满京城都在看贾家的笑话,你们倒在乎起脸面来了?”她喘着粗气,“你们想想,若是琰哥儿娶了别家的贵女,以往日你们待他的态度,他还会照拂这贾府满门吗?”
贾珍眼珠一转,突然明白了什么:“老太太是说......让凤丫头拴住琰哥儿?”
“凤丫头精明强干,又是王家的嫡女。有她在中间周旋,琰哥儿总要给贾家几分薄面。”贾母疲惫地闭上眼,“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总归也姓贾。”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贾珍搓着手,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可...可琰哥儿如今是朝廷新贵,他若不愿意......”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贾母打断道,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老身自有办法让他满意。”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贾珍已经开始盘算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贾赦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贾政犹豫道:“既然老太太都筹划好了......”
窗外的乌鸦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接着是“扑棱棱”的振翅声。贾母望着他们三人,只觉得胸口发闷。她想起那年贾代善临终时拉着她的手说“子孙不肖,来日大难”,当时她还嗔怪丈夫多虑,如今竟一语成谶。
“你们都回去吧。”贾母无力地挥挥手,“记住,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外传。”
待三人退下后,贾母独自坐在昏暗的荣庆堂里。外间传来丫鬟们压低声音的议论:“听说西跨院那位爷日日练武,单手就把石锁抛起一丈高......”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贾母眼角滑落,消失在绛紫色衣襟的万寿纹中。
······
暮色四合,荣国府正堂内烛火通明。贾母端坐首位,贾政、贾赦等人分列两侧,王熙凤站在女眷首位,素白的孝服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头,只听见铜漏滴答作响。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小厮慌乱的通报:“圣、圣旨到——!皇后娘娘懿旨到——!”
众人慌忙起身,只见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手持黄绫圣旨,在一队锦衣卫的簇拥下大步踏入。身后还跟着凤藻宫总管太监李进喜,手捧朱漆描金凤纹懿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戴权尖细的嗓音在堂内回荡:
“朔方军节度副使、镇武伯贾琰,忠勇冠世,威震朔方。前有阵斩胡虏左贤王之功,今又整军经武,为国戍边。朕心甚慰,特赐蟒袍一袭,玉带一条。念其功在社稷,当有良配。荣国府遗孀王氏,系出名门,德容兼备。着以平妻之礼,赐婚二人,择吉日完婚。钦此。”
紧接着,李进喜展开懿旨,尖声宣读:
“皇后娘娘懿旨:王氏熙凤,淑慎性成,勤勉柔顺。今特赐封贞懿夫人,赐金凤钗一对,霞帔一袭,以彰其德。钦此。”
两道旨意念完,堂内死一般寂静。
贾宝玉躲在王夫人身后,脸色煞白,嘴唇不停颤抖:“这...这如何使的...”他想起那日看见贾琰眼中泛起的血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贾环则死死盯着地面,眼中满是怨毒。他藏在袖中的手攥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贾琰面无表情地叩首:“臣,领旨谢恩。”
王熙凤跪在原地,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当听到“贞懿夫人”的封号时,她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好一个”贞懿”,真是天大的讽刺。
邢夫人猛地抬头,刚要开口,就被贾赦狠狠掐了一把胳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王夫人更是浑身发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却被贾政死死按住手腕。
戴权将圣旨交给贾琰,似笑非笑地环视众人:“皇上说了,这是天大的恩典。贾伯爷如今是朝廷栋梁,王夫人又怀有身孕,这门亲事,最是妥当不过。“他特意在”身孕”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贾母。
贾母低着头,声音沙哑:“老身代贾家,谢主隆恩。”
“对了,”戴权忽然又道,“皇上还让咱家带句话——贾伯爷婚后三日后就要练兵督军,这婚事,可得抓紧办。”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熙凤一眼,转身离去。
待宫内众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堂内顿时炸开了锅。
“这、这成何体统!”邢夫人终于挣脱贾赦的手,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琏儿才去了三日,就让凤丫头改嫁,这不是要让人戳脊梁骨吗!”
王夫人也阴阳怪气道:“是啊,知道的说是圣恩浩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贾家没规矩呢......”
“轰——!”
一股森然杀气骤然爆发!堂内烛火齐齐一暗,温度骤降。贾琰眼中血光隐现,周身三尺内的地砖竟“咔咔”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本伯与贞懿夫人的婚事,轮得到尔等平民置喙?”
声音不大,却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邢夫人直接瘫软在地,裙摆下洇出一片湿痕。王夫人更是面如金纸,死死抓住贾政的衣袖,险些昏死过去。
“都闭嘴!”贾母对着王夫人和邢夫人厉喝,拐杖重重砸在地上,“你们是要抗旨不成?”
贾赦满头大汗,拽着邢夫人连连摇头称不敢。贾政更是直接扇了王夫人一耳光:”贱人!再敢多嘴,休了你!”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王熙凤依然跪在原地,垂着头,一滴泪无声地砸在金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贾琰站起身,玄色锦袍上的暗纹在烛光下如血般流动。他走到王熙凤面前,伸出手:“夫人,请起。”
王熙凤抬头看他,丹凤眼里情绪翻涌——愤怒、屈辱、恐惧,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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