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刚敲过第三响,贾琰便已肃立在乾清宫外的汉白玉丹陛之下。晨露浸透了他的朝靴,却掩不住那股从战场带回来的铁锈血腥气。侍卫统领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这位新晋镇武伯哪怕穿着御赐的麒麟补服,浑身散发的煞气仍让檐下的金丝雀都不敢啼叫。
“宣镇武伯觐见——”
戴权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贾琰迈步入殿,鎏金地砖映出他魁梧的身影。承德帝正在批阅军报,见他进来,随手将紫毫御笔搁在青玉笔山上,溅起几点朱砂。
“爱卿来得正好。”皇帝用镇纸压住舆图一角,“虽说你先前在青山口击溃鞑靼先遣部队,暂缓了贼寇攻势...”他的手指突然重重按在燕山以北,“但北镇抚司密报,阿速台那狗东西已召集三十六部首领,要在开春后集结二十万大军分三路南下。”
贾琰凝视地图,只见从辽东到河西的漫长防线上,三处关隘都被朱砂圈得血红。皇帝从龙案抽屉取出一封火漆密信:“最棘手的是中路军,由阿速台亲率八万铁骑,直扑朔方。”
“臣请命迎战。”贾琰单膝跪地,甲叶碰撞声在殿内回荡。
“朕正有此意。”皇帝眼中精光一闪,“从京营拨你两万精锐,三个月内给朕练出一支铁军。”说着突然压低声音,“牛继宗年迈多病,此战之后,朔方军需要新的统帅。”
贾琰心头一震。这是明示要他接掌九边重镇!正要谢恩,却听皇帝话锋一转:“不过在此之前...”嘴角露出难得的笑意,“朕要给你说门好亲事。”
鎏金蟠龙烛台上,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
“理国公的嫡女年方二八,知书达理;镇国公的侄女颇通骑射;还有礼部侍郎家的...”皇帝兴致勃勃地数着,却见贾琰突然跪伏在地。
“臣斗胆,心中已有人选。”
“哦?”承德帝挑眉,“哪家的闺秀把朕的镇武伯迷住了?”
“荣国府贾琏遗孀,王熙凤。”
“啪”的一声,皇帝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景德镇薄胎瓷片飞溅,有一片划过贾琰的脸颊,却连道白印都没留下。
“贾镇之!”皇帝直呼其字,气得龙袍都在发抖,“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戴权连忙凑到皇帝耳边:“回万岁爷,那贾王氏乃金陵王家长房嫡女,祖父是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
“朕问的是这个吗?”承德帝一把推开戴权,指着贾琰怒骂,“那是你寡嫂!你表哥尸骨未寒,你就要...你...”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说贾琏死了?怎么死的?”
“马上风。”贾琰面不改色,“据说是在锦香院用了虎狼之药。”
皇帝死死盯着贾琰的眼睛,那里面除了坦然,还有某种令他心惊的执拗。突然抓起案上砚台砸过去:“混账东西!为了个女人,连脸面都不要了?”
砚台在贾琰额头撞得粉碎,墨汁顺着他的眉骨流下,衬得那双猩红的眼睛愈发骇人。
“臣愿领罪。”贾琰重重叩首,“但求陛下成全。”
“滚!给朕滚出去!”承德帝一脚踹翻脚凳。
贾琰叩首后起身,正欲退出大殿,却听皇帝怒喝一声:
“站住!你,你还真滚了?”
贾琰脚步一顿,转身又跪了下来。
“滚到殿外跪着!”皇帝抓起案上的奏折砸了过去,“朕现在不想看见你!”
贾琰沉默起身,大步走出乾清宫,在殿外的汉白玉阶前重重跪下。晨露未散,冰冷的石砖透过朝服渗入膝盖,但他身形笔直如刀,纹丝不动。
殿内,承德帝坐在龙椅上,胸膛剧烈起伏,显然余怒未消。戴权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盏新茶,低声道:
“万岁爷息怒,镇武伯年轻气盛,一时糊涂也是有的……”
“糊涂?”皇帝冷笑,“他贾镇之可不糊涂!他这是明摆着要朕给他擦屁股!”
戴权眼珠一转,凑近低声道:“万岁爷,其实……这也不见得是坏事。”
“嗯?”皇帝斜睨他一眼。
“一个有着污点的悍将,总比无欲则刚的好拿捏。”戴权谄笑道,“况且,王家的嫡女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他。”
皇帝眯了眯眼,怒气稍缓。他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龙案,半晌才道:
“你去一趟王家,告诉王子腾,他那侄女守寡不易,既然贾镇之执意要娶,朕也不拦着。”
戴权连忙应下:“是,老奴这就去办。”
皇帝又补充道:“不过,王熙凤不能做当家主母,只能当妾。”
戴权刚要点头,皇帝却又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以王家的门楣,当妾确实不像话……就按平妻之礼办吧。”
戴权心中暗惊,皇帝这是真动了惜才之心,否则绝不会让步至此。他连忙躬身:“万岁爷圣明!”
殿外,贾琰仍跪得笔直。
戴权快步走出,低声道:“伯爷,万岁爷开恩了。”
贾琰抬眸,猩红的瞳孔在晨光中微微收缩。
戴权继续道:“万岁爷已允准您娶王氏,不过……”他顿了顿,“不能为当家主母,但王家嫡女,也不能做妾,万岁爷的意思是,按平妻之礼办。”
贾琰眼中闪过一丝感动,随即重重叩首:“臣,谢主隆恩!”
声音洪亮,震得殿前侍卫纷纷侧目。
戴权满意地点头,转身回殿复命。
殿内,皇帝听到贾琰的谢恩声,冷哼一声,但眉宇间的怒意却已消散不少。
“这小子,倒是会顺杆爬。”皇帝低声骂道,但嘴角却微微上扬。
······
贾琰踏进梨香院时,暮色已沉。王熙凤独坐窗前,素手紧绞罗帕,指节泛白。烛火摇曳间,照得她面色青白不定,丹凤眼里水光潋滟,分明是强忍着泪。
“圣旨已拟,你将以平妻之礼入我镇武伯府,三日后行合卺之礼。”贾琰声音沉如闷雷,不容置喙。
“你!”王熙凤猛地抬首,金凤钗上的珍珠簌簌作响,“琏二他尸骨未寒,你竟要我做这等不贞不节之事?老太太跟前如何交代?阖府上下如何看待?”她声音发颤,似杜鹃啼血。
贾琰冷笑一声,锦袍上的血纹在烛光下泛着暗芒:“老太太何等人物?岂会在意这些虚礼?”
王熙凤胸口剧烈起伏,石榴裙下的绣鞋将地砖碾得作响:“我王家诗礼传家,自幼读的是《女诫》,习的是《内训》,如今竟要...”话到此处,喉头哽咽,再难续言。
“琏二醉死勾栏,满金陵传得沸沸扬扬。”贾琰逼近一步,身上铁锈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你这会子倒讲究起《女诫》来了?”
王熙凤如遭雷殛,玉指不自觉地抚上微隆的小腹。那里头的孽障,此刻竟似火炭般灼人。
“那这孩子...”她声音细若蚊蝇。
贾琰眸光骤暗,猩红的瞳仁在阴影中如两盏血灯:“既是我贾琰的血脉,便是将门虎子。”他忽然俯身,尖锐的犬齿在烛光下泛着寒芒,“谁敢多嘴,我便拔了他的舌头。”
王熙凤挣脱贾琰的手,整了整衣襟,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明模样:“知道了。”她转身欲走,却又顿住,低声道:“贾琰,你当真不怕天打雷劈?”
贾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天打雷劈?他这具身体早就不是凡人了。
贾琰没有耽搁,直接去了荣庆堂。
荣庆堂内沉水香氤氲。贾母正闭目捻着佛珠,忽听帘外靴声囊囊。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贾琰立在阶下,锦袍上犹带霜痕。
见贾琰进来,老太太微微睁眼,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老太太。”贾琰淡淡开口,“请屏退左右。”
贾母眉头一皱,但还是挥了挥手。鸳鸯和其他丫鬟们立刻退了出去,屋内只剩祖孙二人。
“琰哥儿,可有何要事?”贾母好奇道。
待丫鬟们鱼贯而出,贾琰单刀直入:“孙儿已请得圣旨,三日后迎娶寡嫂王氏。”
贾母猛地坐直了身子,手中的佛珠“啪”地砸在地上。
“你说什么?!”她声音陡然拔高,苍老的脸上瞬间布满怒意。
贾琰神色不变:“圣旨随后就到。”
贾母死死盯着他,浑浊的老眼渐渐变得锐利。她不是糊涂人,一瞬间就想通了一切——贾琏的死、王熙凤突然怀孕……
“你……”她声音发抖,“琏儿的死,是不是你……”
贾琰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看着她。
贾母猛地站起身,拐杖重重砸在地上:“畜生!你罔顾人伦!那个娼妇,不守妇道!七年无出,偏在琏儿死前有了身子!我这就进宫...”
话音未落,忽见贾琰身形暴涨。锦袍“刺啦”裂开,露出青筋盘虬的躯体。面骨”咔咔”变形,眉骨高耸,犬齿暴长如匕,猩红的眸子在昏暗室内亮如鬼火。
“妖...妖怪!”贾母踉跄后退,跌坐在罗汉榻上。檀木案几被她撞翻,钧窑茶盏碎了一地。
贾琰声如金铁交鸣:“尊您一声老祖宗,是念在血脉之情。”他利爪划过梁柱,楠木屑簌簌而落,“若不然,某灭贾府满门不过覆掌之间。”
贾母面如金纸,冷汗浸透了绛紫绸衫。她忽然想起前日兵部传来的战报——“生撕敌将,啖肉饮血”。
“陛下视我为肱骨。”贾琰獠牙开合间寒光凛冽,“而贾府于陛下,不过蝼蚁。”他忽然凑近,血腥气喷在贾母脸上,“您若敢踏出荣宁街半步...恐有不忍言之事。”
“老身...明白了。”贾母颓然闭目,声音嘶哑,“府中诸人,自有老身约束。只盼你...”她艰难喘息,“念在同宗之谊...”
贾琰身形渐复,掸了掸衣袖:“可。”
...
王子腾府上,戴权捧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
“王大人这雨前龙井,倒是比宫里的还鲜嫩几分。”他尖细的嗓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威胁。
王子腾额头渗出冷汗,赔笑道:“公公说笑了,不过是些粗茶...不知今日...”
“听说令侄女新寡?”戴权突然话锋一转。
王子腾脸色一僵。贾琏那档子丑事,简直是他王家的奇耻大辱!他强撑着笑道:“劳公公挂念,凤丫头命苦...”
“咱家看未必。”戴权眯着眼笑了,“镇武伯贾琰,可是向万岁爷求了恩典,要娶你这侄女做平妻呢。”
“什么?!”王子腾猛地站起,茶盏翻倒在案几上,“这...这成何体统!她可是...”
“可是什么?”戴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大人,万岁爷金口玉言,说这事...甚好。”
王子腾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他脸色变了几变,突然深深作揖:“下官...谢主隆恩!凤丫头能得伯爷垂青,是她的福气...”
“三个月后贾镇之就要北上,婚事需得尽快。”戴权起身掸了掸衣袖,“王大人是聪明人。”
待戴权离去,王子腾独自站在堂前。雨幕中,他仿佛看见若干年前那个扎着总角的小丫头,叉着腰在院子里指挥仆役搬嫁妆的模样。
(感谢各位读者老爷的收藏和鲜花,感谢“算无遗策郭奉孝”的打赏和月票!今日万字更新绝不食言,跪求各位读者老爷继续收藏关注!!!)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