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焦狗蛋就拎着个瘦小汉子的后领进了西跨院。那汉子像只受惊的老鼠般缩着脖子，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
“爷，人带来了。”狗蛋一脚踹在那人腿弯处，“这就是钻山鼠，专替人打听阴私勾当，做黑事的。”
钻山鼠扑通跪地，额头抵着青石板。他偷偷抬眼，正对上贾琰那双猩红的眸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哪是人？分明是庙里壁画上的恶鬼！
“伯、伯爷饶命...”他声音抖得不成调子，裤裆已经湿了一片。
贾琰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陌刀，刀刃在晨光中泛着寒芒：“听说你在城南一带，很有些门路？”
“小的...小的就是替人跑跑腿...”钻山鼠冷汗直流。
“琏二爷最近，常去哪家院子？”贾琰突然问道。
钻山鼠浑身一颤：“回、回伯爷，琏二爷最近迷上了锦香院新来的小倌，叫...叫闻香...”
贾琰指尖轻轻敲击石桌，每一声都像敲在钻山鼠心尖上：“闻香识女人，好名字啊。我这兄长整日眠花宿柳，实在令人忧心。若是哪天...”他俯下身，血腥气扑面而来，“死在女人肚皮上，也不稀奇吧？”
钻山鼠面如土色，他当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可谋害荣国府嫡孙？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伯爷明鉴！小的...小的就是个下九流...”
“啪！”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砸在他面前，金叶子散落一地。
贾琰的声音轻柔得可怕：“听说你老娘住在甜水井胡同？还有个妹妹在绣坊做工？”
钻山鼠如遭雷击，疯狂磕头：“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办！”
待钻山鼠连滚带爬地退下，贾琰对狗蛋使了个眼色。
狗蛋舔了舔嘴唇：“爷放心，保证干净。”
······
当夜，锦香院内灯火通明。
贾琏搂着个清秀少年，醉醺醺地灌着酒：“来，再喝一杯...我那好表弟如今封了伯爷，倒要看看谁还敢...”
少年娇笑着递上一杯琥珀色的酒：“二爷，这是西域来的葡萄酿，最是助兴...”
厢房外，钻山鼠鬼鬼祟祟地塞给老鸨一包金叶子：“要最烈的春风一度散...”
“作死啊！”老鸨吓得直摆手，“那可是能要人命的...”
钻山鼠阴笑着又摸出一把匕首：“要么拿钱办事，要么...”他瞥了眼后院柴房，“听说你儿子在金宝阁学徒？”
三更时分，锦香院突然传出尖叫。龟公们冲进雅间，只见贾琏赤条条地倒在榻上，面色青紫，下身一片狼藉。那个清倌人早已不见踪影。
“快！快送医！”老鸨哭天抢地，却悄悄将一包药粉扔进了香炉。
荣国府正门被拍得震天响时，王熙凤正在核对账本。
“奶奶！不好了！”平儿跌跌撞撞冲进来，“二爷他...在锦香院出事了！”
王熙凤手中的狼毫“啪”地折断。她赶到前院时，只见几个龟公抬着担架，贾琏那张曾经俊朗的脸已经泛着死灰。
“大夫说是...是马上风...”龟公结结巴巴道，“还...还用了助兴的药...”
更可怕的是，天还没亮，整个京城就传遍了“贾府琏二爷男女通吃，脱阳而死”的艳闻。茶楼酒肆里，说书人已经编出了香艳段子。
灵堂内，白幡低垂。贾琏的棺椁停在正中，几个小厮手忙脚乱地往香炉里添香，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臊味。
“必须请仵作验尸！”贾赦拍案而起，额角青筋暴跳，“琏儿正值壮年，怎会突然...我的儿子啊...”
“你疯了？”贾珍尖声打断，“现在满京城都在传那些腌臜话，再请仵作验身，是嫌我们贾家丢人丢得不够吗？”
贾政瘫坐在太师椅上，官帽歪斜。
“母亲...”他转向贾母，“您看...”
贾母手中的沉香拐杖重重顿地：“明日寅时下葬，只开偏门，不许声张。”老太太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至于那些嚼舌根的...”她扫了眼跪在角落的赖大，“你知道该怎么办。”
满屋人噤若寒蝉。没人注意到，王熙凤正站在最角落的阴影里，素白的手指死死攥着孝服前襟。
“凤丫头...”王夫人突然开口，却是对着周瑞家的说话，“去把琏儿的那些衣裳都烧了，一件不留，省的召脏东西。”
王熙凤猛地抬头，丹凤眼里血丝密布。这就是她伺候了七年的姑妈，丈夫尸骨未寒，就已经在清理遗物了。
灵堂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贾宝玉被婆子们搀着进来，一见棺材就尖叫起来：“琏二哥！是那个妖魔害了琏二哥！”他指着西跨院方向，面色惨白如纸，“我看见他眼睛里冒着血光...”
“住口！”贾政厉喝，“再胡言乱语，就去祠堂跪着！”
王熙凤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这个未亡人，没有一个人在意她腹中的孩子。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眼里，她和贾琏，从来都只是维持富贵的工具罢了。
······
三更梆子响过，王熙凤独自站在西跨院的月洞门前。院内的老梅树在风中摇曳，投下狰狞的阴影。
“我知道是你。”她对着黑暗低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树影晃动，贾琰高大的身形缓缓浮现。月光下，他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另外半边脸上的血纹如同活物般蠕动。
“是我。”他坦然承认，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这是他的命。”
王熙凤突然冲上前，扬起的手却在半空被铁钳般的大手握住。贾琰的手掌烫得吓人，那些游走的血纹在她腕间缠绕，像一条条细小的毒蛇。
“十六岁那年...”她声音发抖，“他掀开盖头时手都在抖...”
贾琰眼中红光暴涨，猛地将她拉近。王熙凤隆起的腹部抵在雄壮的身躯上，能清晰感受到里面那个小生命的悸动。
“他给不了你的，我能给。”贾琰的声音低沉如雷，“富贵、地位、权力...还有...”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腹部，”一个不会被人轻视的孩子。”
院墙外突然传来巡夜婆子的脚步声。贾琰一把将王熙凤拉到梅树后，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这个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还有某种说不清的、野兽般的味道。
“我会娶你的。”他在她耳边低语，热气灼烧着耳垂。
王熙凤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浑身发软。她突然意识到，从贾琏踏进锦香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了这个妖魔的猎物。
一片枯叶飘落在她肩头。王熙凤望着远处灵堂微弱的灯火，恍惚间又看见十六岁时，那个手捧合卺酒、笑容明亮的少年郎。
而现在，她只能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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