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关城头,狰狞的狼头纛旗在朔风中猎猎狂舞。
巨大的穹庐王帐内,金兀术斜倚在铺着雪白熊皮的汗王宝座上,粗粝的手指正撕扯着一条烤得焦黄流油的羊腿。
帐内喧嚣震天,大王子金都仑、三王子金察罕、五王子金巴特尔,以及一众剽悍的部落首领、万夫长,正围坐在巨大的篝火旁。
铁壁关的陷落意味着富庶的北境七州已向他们敞开了贪婪的大门。
一名身着狼皮软甲、风尘仆仆的探子疾步闯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鹰眼回报秦骁没死,并且找到了关于秦骁的行踪。”
喧嚣如同被利刃骤然切断,整个王帐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金兀术缓缓坐直了身体,将啃了一半的羊腿随手丢进身前的银盘,声音低沉沙哑:“说清楚。”
探子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
“秦骁当日并未死于铁壁关内乱,他逃出生天,如今在鹰嘴岭落草为寇,之前赵孟枭那蠢货擅离铁壁关,就是为了剿灭秦骁!”
金兀术褐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盯上猎物的狼:
“薛素素愚蠢透顶,秦骁这等人物,竟被她逼得落草为寇?”
三王子金察罕猛地站起身,年轻的脸庞因升腾的恨意涨得通红,眼中燃烧着嗜血的光芒,
“秦骁这狗贼当年马踏王庭,多少叔伯兄弟死在他手里,此仇不共戴天!”
金察罕激动地挥舞着拳头,
“如今没了大奉朝廷的精兵强将,成了山沟里的土匪头子,正是报仇雪恨的天赐良机!”
二王子金兀烈也拍案而起,他的声音粗嘎,充满怨毒,
“当年若不是我命大,也成了他刀下之鬼,我要亲手拧下他的脑袋,一雪前耻!”
帐内瞬间群情激愤,秦骁就是一根插在他们心头的毒刺,如今听说秦骁落魄潦倒,压抑多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沸腾的杀意。
“都闭嘴!”一个略显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金兀术的叔父,老成持重的拔都。
拔都捋着花白的胡须,浑浊的眼珠扫过情绪激动的众人:
“秦骁的仇是该要报,但眼下关内膏腴之地就在眼前,勇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南下,难道就为了去鹰嘴岭那穷山恶水里钻林子?”
拔都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部分狂热的头脑。
金兀术猛地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传令!大军分三路,横扫铁壁关以南,把大奉的富庶,变成我金帐狼国的养料!”
金兀术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讥诮,目光落在金察罕身上,
“至于秦骁就交给你了,在扫荡完云州、朔州之后,路过鹰嘴岭时,顺手把他碾死!”
金察罕重重捶胸,嘶声吼道:
“儿臣定将秦骁狗头,献于父汗帐下!”
新一轮的掠夺与杀戮,在金兀术冷酷的意志下,如同草原上的烈火,即将席卷整个北境。
河西郡城,郡守府衙的大堂已扫尽前朝污秽,烛火通明。
秦骁端坐主位,夏清荷侍立身侧,红衣似火。
姚广孝依旧一身黑袈裟,枯瘦的手指捻着佛珠,静立一旁,如同深潭古松。
赵广源和陈明远留守清远县,其他首领被秦骁连夜叫过来处理河西郡的具体事项。
卢楷、沈千帆等一众头领分列左右,堂内气氛肃杀中带着新生的振奋。
只见周通手里捧着一卷厚厚的册子,脸色却黑得像锅底。
周通将册子重重拍在旁边的桌案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
“河西郡的仓库武备清点完了,武备库里刀枪弓箭能用的不足三成,府库里的金银倒是有一些。”
周通喘了口粗气,拳头捏得咯咯响:
“主要是粮食书,从李广利到下面那些仓曹小吏,个个都是硕鼠!账面上写着存粮十五万石,可实际能吃的顶天十万石!”
姚广孝缓缓睁开半阖的眼,枯瘦的手指捻动佛珠的速度快了一丝,
“这十万石粮食最多支撑百日,而距夏粮收割,尚有四月之期。”
秦骁剑眉紧锁,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叩击,
“流民安置刻不容缓,此事由大当家亲自督办。”
秦骁看向身旁的夏清荷,
“在城外择地设立粥棚、医帐,务必稳住人心,莫生乱子。”
“交给我!”夏清荷用力点头,转身便走,雷厉风行。
秦骁的目光转向一直安静侍立在旁的周倩怡,她今日发髻轻挽,少了几分商海沉浮的锐利,多了几分温婉。
秦骁的声音缓和了些许,
“河西郡乃北境大郡,地方上盘踞多年的豪族想必不在少数,你都知道哪几家?”
周倩怡略一沉吟,条理清晰地答道:
“回主公,河西郡有孙、李、刘、王四大家族,传承百年,任何一家的底蕴,都远超清远周氏。”
话音未落,门外亲兵高声通报:“报!李家家主李柏余,王家家主王启胜,求见主公!”
“请。”秦骁坐回主位,神色恢复平静,不怒自威。
很快,两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在亲兵引导下步入大堂。
为首一人身材微胖,面皮白净,未语先笑,正是李柏余。稍后一步的王启胜则略显清瘦,目光沉稳内敛。
两人一进门,目光飞快地扫过堂内肃立的众将和端坐主位的秦骁,远远地便躬身作揖,姿态放得极低。
李柏余的声音圆滑热情,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
“我河西百姓苦李广利久已,柱国公处决李广利,我等感佩于心,特来拜见。”
王启胜也连忙接口,言辞恳切:“公爷仁义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秦骁抬了抬手,语气平淡:“二位家主不必多礼。请坐。”
二人谢过,小心翼翼地在下首坐了半个屁股,腰背依旧挺直,不敢有丝毫放松。
李柏余从袖中取出一份礼单,双手恭敬奉上:
“公爷初临河西,百废待兴。我李家愿献上白银三十万两,绢帛五千匹,略尽绵薄,助公爷安定地方,抚恤军民!”
王启胜也立刻奉上自己的礼单:
“王家亦愿捐献白银二十万两,上等蜀锦三千匹,以供军需民用!”
两份礼单,加起来便是整整五十万两白银和数量可观的物资。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方,姿态不可谓不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