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春看着家人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裤裆。
“真的!人家付了十两定金,就在我这缝着呢!”
“我的老天爷啊!”
三叔陈淑春最先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陈伯春的胳膊,激动得满脸通红。
“二哥!一百多两!你没骗我吧?咱们种十年地……不,二十年地都赚不了这么多钱啊!”
“骗你干啥!”
陈景逸把今天在县城里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从药铺掌柜的轻视,到他如何抬高价格,引得全城商人侧目,最后回春堂掌柜的出一百文一盘的高价,还预付了定金。
整个过程听得众人是心惊肉跳,又觉得痛快无比。
“好小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陈淑春兴奋地一拍大腿,看陈景逸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尊下凡的财神爷。
“所以。”陈景逸话锋一转,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十天之内要交一千盘货,光靠咱们两家人肯定不行,我打算请村里的婶子大娘们来帮忙。”
话音刚落,屋里那股狂热的气氛瞬间又冷却了下来。
果然,不出陈景逸所料。
“请人?请人干啥!”
陈淑春把胸脯拍得“砰砰”响,“逸哥儿你放心,三叔我有的是力气!我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不睡觉都行!花那冤枉钱干什么!”
柳氏也皱起了眉头,开始教育儿子。
“逸哥儿,咱可不能有了两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要节俭,知道吗?咱又不是那地主老财,还花钱请人干活,让人看了笑话!”
陈景逸看着这群人,又感动又好笑。
他叹了口气,只能又捡起一根筷子,再次当起了教书先生。
“娘,三叔,三婶,你们听我算笔账。”
陈景逸又耐着性子,把之前给陈伯春算的那笔账再算给他们听了一下。
柳氏、胡氏、陈淑春,三个人面面相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炸开了。
他们一辈子都在土里刨食,想的是怎么从牙缝里省下一个铜板。
从来没想过用钱赚钱的营生。
这……这是什么道理?
花银子请几个人比自己干活赚的更多?
陈淑春和陈伯春简直是一模一样,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一拍脑袋:“哎呀!还真是这个理儿!”
他看着陈景逸,激动得语无伦次。
“嗯嗯嗯!我就知道!我打小就知道!逸哥儿这孩子,脑门又宽又亮,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人!”
“哈哈哈!咱们陈家这是要出个老爷了啊!”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整个茅草屋里,都回荡着他那畅快无比的笑声。
压抑了半辈子的苦闷和憋屈,仿佛都在这一刻,随着这笔从天而降的巨款,烟消云散了。
陈景逸哈哈一笑,把筷子往桌上一放。
“行了行了,都别激动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配上他那瘦小的身板,看起来有些滑稽,却又带着一股让人不得不信服的气场。
“爹,三叔,有件事,咱们得提前准备。”
陈伯春和陈淑春见他表情严肃,也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狂喜,认真地听着。
“大房那帮人,你们也看到了,就是一群闻着味儿就扑上来的苍蝇。咱们这蚊香的生意要是做大了,他们绝对会眼红,会想方设法地来捣乱,甚至把方子抢走。”
“所以,咱们不能在家里干。明天,你们俩就去后山砍些竹子和木头,在咱们茅草屋后面那片空地上,搭一个大棚子起来。以后咱们的活计,全都在棚子里干。周围再用篱笆给我围得严严实实的,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话一出,陈伯春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他搓着手,嘴唇动了动,小声地嘟囔着。
“逸哥儿,这……这样不好吧?”
“那院子就那么大,咱们在后面叮叮当当的,你奶奶和你大伯他们肯定知道……再说了,那毕竟……毕竟是我亲娘和你大伯啊……”
老实了一辈子的陈伯春,骨子里的懦弱和所谓的“孝道”又冒了头。
让他分家,已经是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现在让他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的亲娘和大哥,他这心里,怎么也过不去那道坎。
陈景逸看着他爹这副样子,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爹这性子,真是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的命。
要不是自己来了,这一家子,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他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看着陈伯春,那眼神,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古井,看得陈伯春心里直发毛。
“爹。”
他缓缓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我晕倒那天,娘去借钱买肉是为了什么?”
陈伯春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你记不记得,那块救命的肉,是怎么被抢走的?”
陈伯春的脸色白了一分。
“那你再想想,以前咱们在地里累死累活,回家只能喝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粥。他们大房的人,却在屋里吃着干饭,啃着肉骨头的时候,他们有把你当成过亲兄弟吗?”
陈景逸的声音越来越冷,像是数九寒冬里的冰碴子,一字一句,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们让你和我娘,还有三叔三婶,像牛马一样干活,供他们读书享福的时候,你那个好娘,她有把你当成过亲儿子吗?”
“爹,你醒醒吧!”
陈景逸猛地提高了音量。
“他们要是真把我们当亲人,我们就不会分家了!”
“现在我们好不容易从那个泥坑里爬出来了,你还想因为你那点可笑的念想,再被他们拖下去,让我们一家子万劫不复吗?”
“他们是你的亲娘,你的兄弟,可你和我娘,我姐,还有三叔一家,就不是你的亲人了吗?你到底想让谁过上好日子!”
一连串的质问,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陈伯春的心上。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一片。
是啊……
儿子说的没错。
他想起妻子和女儿那瘦弱的身体,想起儿子晕死在田里的样子,想起三弟一家人那永远也吃不饱的肚子。
再想想大哥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想想娘那张尖酸刻薄的脸。
亲人?
狗屁的亲人!
陈伯春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终于被彻底碾碎。
他那一直微微佝偻的腰杆,在这一刻,猛地挺得笔直。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行!”
“爹听你的!”
“明天一早,我就跟你三叔上山砍树去!把那棚子搭得结结实实的,谁也别想进来!”
陈景逸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
压抑的气氛被打破,茅草屋里重新恢复了欢声笑语。
柳氏和胡氏喜滋滋地盘算着怎么用那匹新布给家里人做新衣裳,陈淑春则拉着陈伯春,唾沫横飞地畅想着以后天天吃肉的好日子。
晚饭很快就摆上了桌。
虽然还是白米饭配青菜,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顿饭,吃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