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散开了头发。
她抬手，用纤细的手指作梳，将散乱的发丝缓慢而仔细地梳理通顺，再轻轻拢到一侧肩头。
那动作沉静而专注，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在满场狼藉中显得如此不真实。
柯世安眯起眼，审视着这超乎想象的一幕。
林晚晴将整理好的乌发垂落肩侧，这才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他。
她将被玉格格撕坏的礼服肩头、手臂上留下的抓痕，都巧妙地藏在了挺直的背脊和沉静的姿态之后。
尽管无数旁观者的目光依旧聚焦在她身上，她却仿佛置身无人之境。
不，更像是从踏入这王府开始，她就从未真正在意过这些人。
终于，林晚晴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一步一步，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走向柯世安。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孤绝。
如同一位走向自己领土的女王。
柯世安将林晚晴置于审视与疑问交织的目光中。
近看之下，她的脸色苍白得随时可能晕倒。
然而，那份强撑的镇定与第一次在赌场相见时如出一辙。
被父亲当作赌注卖掉的女人，在王府的华盖之下，竟依然保持着这份近乎顽固的骄傲。
到了这个地步，这已绝非虚张声势，而是某种深入骨髓的东西。
在距离柯世安一步之遥时，林晚晴停下脚步。
她抬起毫无表情的脸，目光缓缓扫过这奢华却已残破的宴会厅——
精美的大理石柱、窗外沉入夜色的花园、以及眼前的柯世安。
经历了这场极致的羞辱与混乱之后，她脸上竟再次浮现出那种超然物外的平静。
张夫人很快明白了她这个姿态的含义。
林晚晴微微欠身，向柯世安行了一个礼。
这个动作，既像一个郑重的请求，又像一道无声的命令——她请求完成那支被打断的华尔兹。
柯世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荒谬又带着些许可笑的神情。
蓝色的血脉。
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这几个字背后那冰冷、顽固、不容玷污的骄傲。
也终于明白，是什么让那位金枝玉叶的皇女彻底发了疯。
被拖走的皇女消失的宴会厅入口。
好事者聚集寻求刺激的目光。
继母那张因嫉恨和算计而扭曲的脸。
父亲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嫌恶。
柯世安缓缓地、仔细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回林晚晴身上。
然后，他微微欠身，还了一礼。
她的身份或许是在场最卑微的，但此刻，她血脉中那份源自遥远皇室的、近乎偏执的骄傲，却显得最为浓烈，也最为纯粹。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屏息的观众中爆发出压抑的骚动。
这在大失体面的场合下依然要求完成舞曲的行为，是何等的厚颜无耻，又是何等的……像模像样！仿佛这场闹剧从未发生，舞会仍在继续。
张夫人原本打算立刻带走林晚晴，此刻却改变了主意，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微笑注视着这一幕。
华尔兹的终章，该由他们自己来落幕。
两人伸出手，指尖相触。
然后，他们旁若无人地穿过死寂的大厅。
围观的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分开，默默地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和林小姐共度的时光愉快吗？”
张夫人从等候的仆从手中接过林晚晴冰凉的手，故意向柯世安抛出一个充满挑衅的问题。
“能与一位如此勇敢美丽的女士共度这个……特别的夜晚，是在下的荣幸。”
柯世安微笑着，用社交辞令中最标准的一句作答。
这姿态由一个生平首次踏入王府门槛的“新贵”做出，更显讽刺。
张夫人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年轻军官。
“为出人头地不惜像狗一样爬行”的传闻似乎并不完全准确。
眼前的柯世安，更像一个将永不屈服的骄傲铸成盔甲的男人。
她似乎有点明白，为何会有不谙世事的人被他身上那种危险的锋芒所迷惑。
当然，这并不能改变玉格格精神错乱的事实。
“再会，柯舰长。”张夫人语气冷淡地道别，握紧了林晚晴的手。
她立刻感觉到掌心下的手在微微颤抖，连带着林晚晴细微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不稳。
张夫人心头一紧，却见柯世安仿佛浑然未觉，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礼仪，向张夫人再次致意后，便转身离去。
那份对林晚晴状况视若无睹的冷漠，再次让张夫人暗自心惊。
到了这个地步，依然强撑的林晚晴和乐见其成的柯世安，究竟谁更胜一筹？分明是一对旗鼓相当的对手。
“和惠……把女儿教得很好。虽然她挑男人的眼光糟透了，但至少是个好母亲。”
张夫人用一种近乎寻常的感慨代替了安慰。
她想唤人搀扶的手也收了回来。
这个倔强的孩子不会需要怜悯。
“你做得很好，孩子。无可挑剔。”
张夫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林晚晴的眼神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安全？喜悦？幻灭？抑或是深沉的悲伤？
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眼中翻涌，最终化作一层薄薄的水光，在浓密的睫毛下闪烁。
但这水光并未落下，只是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谢谢您，张夫人。”林晚晴平静地回答。
颤抖的唇边，努力牵起一个微弱的、得体的笑容。
张夫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挽着林晚晴的手臂，带着她离开这片狼藉之地。
现在，这个孩子最需要的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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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废话！给钱，拿钱来！”杂货铺的胖老板拍着柜台站起来，嘴里叼着烟卷，口气熏人。
迪贝勒厌恶地皱紧眉头，后退一步。
沦落到要向这种下九流的小贩赊账，实在有辱身份，但他别无选择。
自从在赌场得罪了那群海军军官，后巷那些像样的赌档都对他关上了大门。
如今只剩下这些不入流的街头小赌局。
虽然油水少，但只要赢一把大的，就能凑够翻本的赌资。
“再让我玩一把！赢了钱分你一半！”迪贝勒舔着脸恳求。
“呵！做你的春秋大梦！钱输光了不说，还欠着老子两吊钱呢！”老板露出满口黄牙，讥讽地笑起来。
旁边几个叼着烟、流里流气的闲汉也跟着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