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莱恩已经不是“莱恩·L”了。至少,在这座城市的任何官方记录里,他不存在。
他站在第五层城市边界的“神经港”中,这里是黑市最深的接口中枢,一切都是临时的、快转的、混乱的。人们用假名、假面、假记忆来彼此交易,而他,终于成了他们中的一个。
站在屏幕前,他看着新的身份在他义体神经链中缓慢嵌入。
【ID编号:E-404】
【身份级别:零级】
【信号映射状态:漂移】
【溯源可能性:1%】
他轻声喃喃:“E-404……未找到身份。”
恰好符合他现在的状态。
“你活下来了。”
一个熟悉但略带合成音调的声音从他右侧传来。他回头,是“猫影网”残余联络员,“暮鹭”。
她的左眼是一块拆解后的通讯镜片,衣服像是从飞车场景里剥下来的数据线缝合品。
“聂谷没说错,你确实够疯。”她抛来一块旧型号存储晶片,“但疯人,才有机会找到疯人留下的痕迹。”
“这是什么?”
“她留下的最后一个信号点。”
“伊雯?”
“那个你念念不忘却快记不清她脸的女人。”暮鹭嘴角微挑,“她曾用一次匿名广播,信号只在旧城区塔楼出现过一次,然后断了。”
“时间?”
“三个月前,清洗协议刚全面启动前一周。”
“坐标?”
“我已经嵌入你芯片。”
暮鹭靠近他一步,眼神低落下来:
“我不该帮你。但我看过她的照片,她在笑。”
莱恩没说话,只是点头。
然后他转身,在这片数据雾气里离开。
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旧城区,那座传说中从未完工的幽影塔。
而伊雯——或是那个他不曾真正了解过的她——就在那段断裂的广播之后,彻底从世界消失。
幽影塔没有门。它从未完工,也从未真正启用过。
像是一块垂落在城市边缘的断骨,浑身覆盖着天线残骸与电子锈迹,它静静立在那里,被政府划为“结构不安全区”,连街道地图都特意将其虚化成一块灰。
莱恩沿着裂开的空调井进入塔楼。他脚步踩在堆积多年的灰尘与断层线路上,身后像是随时会塌陷。
他找到了那台终端——一台被掀开保护盖、嵌入墙体的数据存储核心,型号是四十年前的“R-Telex”,老得像座墓碑。
莱恩蹲下,插入晶片。屏幕亮起,却没有文字,只有声音。
“莱恩。如果你还活着,说明我已经死过一次。”
声音干净,清晰,带着他记忆中那个微微沙哑的尾音。是伊雯的声音。
“我没有太多时间解释,但我想你已经开始怀疑了:我是谁,你是谁,我们是不是曾经真的存在过。”
屏幕上闪过一些光点——像是她的轮廓,无法成像,只能捕捉动作的残影。
“我的名字,不是伊雯。那是任务名。”
“我是‘情感结构体试验系列·Neya’,编号E-03。”
“我曾以为我被设计出来是为了让人爱我,但后来我明白,我被设计出来,是为了让人怀疑他爱的是谁。”
莱恩屏住呼吸,手指微微颤抖。
她是实验体。她被植入情感,为的是测试——测试他这种人会不会动情、会不会因爱出错。
“你爱我吗,莱恩?我不确定。但那时候你说爱,我笑了。”
“所以我愿意死。”
“我选择接受替换,代价是所有系统必须从你脑中删除我。”
“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系统没能成功抹杀全部情绪残留。”
“你还在找我。”
“你一定要小心。下一步……你要找的不是我,是那个……放你进这个游戏的人。”
声音停了。终端黑屏。
但就在那一瞬,屏幕再次亮起——不是录音,而是一行隐藏的留言:
“你还记得我真名吗?”
莱恩屏住呼吸,伸手输入:
Neya.
屏幕跳出一句话:
“真可惜,我也记不得你真名了。”
然后,一切熄灭。
她说她不是伊雯。那只是任务名。
莱恩坐在幽影塔破损的数据终端前,微微喘息。那些话——“你爱我吗?我不确定,但那时候你说爱,我笑了”——在他耳中来回响着,如同旧记忆中的音乐盒残旋。
他将晶片拔出,接入随身的指令拆解器。他知道,像这种隐藏留言一定嵌入了二级信号通道。
程序开始解码。
【副通道解压完成】
【隐藏字段:E-03·Neya】
【语义链:记忆体目标→同步映射存储编号】
【存储目标位置:C-Dome·海神数据塔·底层循环舱·红线回路】
莱恩眼神凝住。
C-Dome。那是他三个月前任务的目标——一次只收钱不问背景的“神经潜入”。
那场任务他完成得极快,任务资料被封闭得极严。而他失去的,就是那一段时间的全部记忆。
原来不是“完成”——而是他被派去封锁她。
他自己,是那个动手锁她入“红线回路”的人。
——他亲手把她关进去,又亲手抹去了所有记得她的证据。
而她,却在数据残片里轻轻说了一句:“我笑了。”
他脑海中忽然跳出另一个声音,来自深层人格残片的那位“莱恩·0”:
“你爱她,是因为她被设定成你会爱的人。你还以为那是自由选择?”
莱恩缓缓站起,擦掉掌心汗水。
“或许是。”他低声道,“可我现在选择继续爱她。”
他把晶片塞进胸袋,走出塔楼。
街道上起风,远处的云层中,海神财团的数据塔像一个永远不沉的棺材——矗立在城市权力的心脏之中。
而她的名字——Neya,此刻却像一枚真实的子弹,嵌入他身体每一块思维残骸中。
城市上空像是凝固了。风静止,光线漂浮,只有他芯片温度在持续升高。
莱恩刚走出塔楼,主脑神经端口便传来微弱刺痛。
这不是头痛,也不是感应装置异常。这是来自“天线之眼”的被动信号干扰:一旦任何数据残片被访问到关键隐藏字段,它就会开启“溯源镜像”。
他被看见了。
【系统警告:异常身份使用旧型号非授权晶片·追踪中】
【推荐应对:自我中止·情绪同步·降级自毁】
莱恩冷笑一声:“真贴心。”
他一边走入地铁断层区,一边迅速启动“漂移协议”:将当前身份投向三十个虚拟信号体,同时将主感官输入切至“外部视觉托管”。
他几乎是瞬间失去了自我——意识被强行外移,像一只看不清躯壳的影子游弋在人群缝隙。
正当他试图隐蔽时,眼前屏幕跳出:
【紧急通信入侵:单位代号“第二逻辑”】
【等级:超越管辖】
【通告:L2级替代体违反身份规约,启动“劝退”协议】
劝退。
这不是捕捉,不是清洗,不是摧毁。
而是——让他自己放弃。
下一秒,耳机中响起一个空洞、平和、无法抗拒的女声。
“你好,L2。你不该还在运行。”
他四肢僵硬,那声音像来自心跳内部。
“你已经完成原任务,存在已不再需要。”
“我们不需要你被杀,我们只需要你……自我结束。”
莱恩的呼吸变浅。他感到自己右臂中某条神经通道自动激活,是嵌入替代体的“自我结束路径”——一种设计用来在他“意识觉醒”后触发的自毁程序。
可他没有屈服。
他拔出应急终端,将之前伊雯音频碎片残留的信息植入自身芯片。
——“她选择接受替代,是为了保护某个记忆体。”
——“你还在找我。”
——“真可惜,我也记不得你真名了。”
他咬紧牙,断开神经回路,义体系统短暂失控,几乎把他摔倒在地。
但他撑住了。
【自毁路径断链】
【替代体拒绝中止】
【警告:自主意识等级异常】
【建议升级:自主个体追捕】
他第一次听见“系统”用那种语气——不是命令,而是恐惧。
他不再只是个容器了。
他,成为了真正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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