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结束的训练场还沾着雨水，李泽成背对着欢呼的战友，沿着铁丝网慢慢往场边挪。
作战靴踩过湿软的草皮，泥点子溅到裤腿上，他也不在意——刚才和王教官对打的时候，浑身上下早没一处干的地方了。
他在一棵歪脖子杨树下蹲下，后背贴着粗糙的树皮。
风掀起帽檐，后颈凉飕飕的，却压不住太阳穴突突地跳。
刚才王教官那套组合拳的影子还在眼前晃：左直拳虚晃，右摆拳擦着耳朵过去时带起的风，紧接着前踢锁死下盘——他明明抓住了对方脚掌碾地的前兆，可真正交上手，那股子狠劲还是比地下拳场的黑拳重了三分。
“那不是普通的格斗。”李泽成捏紧拳头，指节在泥里蹭出红印。
拳场里的对手要的是钱，是把人打服；可王教官的每一拳都像带着哨音的子弹，招招往死穴上递。
他想起老拳师教过的“听劲”，可军队的格斗术里，“听”的不是对方的力，是战场的命。
“那小子在想什么？”高城叼着半根烟，手指敲了敲王教官的肩膀。
两人站在裁判席后头，迷彩服上还沾着刚才拉架时蹭的草屑。
王教官眯起眼，看李泽成的后背绷得像根弦，突然笑了：“像我当年在老A集训队，那帮不要命的刺头。”他摸出军用水壶灌了口，喉结滚动时，锁骨下一道狰狞的伤疤跟着动了动，“眼神不一样，这小子眼里有火，烧的不是胜负，是……债。”
高城把烟蒂按在裁判席的木板上，火星子“滋啦”一声灭在雨水里。
他摸了摸帽檐，帽徽在夕阳下闪了闪：“明天让他去领选拔表，顺便……把我抽屉里那本《特种部队格斗技巧》塞他柜子里。”王教官挑眉，高城踢了踢脚边的空矿泉水瓶：“别用看刺头的眼神看他，老子当年带的兵里，能把生死刻在骨头里的，没几个。”
暮色漫上来时，李泽成摸回了操场。
月光像层薄霜，铺在单杠和沙坑上。
他脱了作训服，只穿件汗湿的背心，俯卧撑做得膝盖都陷进泥里——刚才和王教官对打时，他滚地躲闪的动作慢了半拍，这半拍要是在战场上，足够一颗子弹钻进来。
“呼……哈……”他的喘息声撞在夜空气里，汗水顺着下巴砸进泥土，溅起星星点点的泥花。
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没回头，继续把身体压得更低——能在这时候摸到操场的，除了查岗的班长，还能有谁？
“停。”史今的声音从五米外飘过来，带着点哑。
李泽成撑在地上，抬头看班长的影子。
史今抱着双臂，作训服的衣摆被夜风吹得晃，手电筒的光没开，只开了手表的夜光，绿色的荧光在手腕上明灭。
“明天早上五点负重跑，你现在把胳膊练废了，连起跑线都摸不着。”史今往前走了两步，军靴碾过草叶的声音很轻。
李泽成这才看见他脚边沾着的泥——敢情班长在边上站了有一会儿了。
“班长，我……”
“别找借口。”史今蹲下来，伸手按住他的后颈。
掌心的温度透过汗湿的背心渗进来，“当年我带三班那个小山东，也是这么拼，最后把半月板跑废了。”他指腹蹭过李泽成胳膊上的肌肉，硬得像块铁，“兵不是这么练的，脑子比蛮力金贵。”
李泽成张了张嘴，又闭上。
史今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泥：“再加二十个，然后去冲热水澡。”转身要走时，又补了句，“柜子里有包云南白药，我放的。”
夜风突然大了些，吹得单杠上的彩旗哗啦响。
李泽成刚撑起身体，就听见左边沙坑传来动静。
他偏头一看，许三多正从沙坑后头钻出来，迷彩服膝盖上沾着草籽，手里还攥着半块压缩饼干。
“泽成哥。”许三多把饼干往他手里一塞，自己趴到旁边的泥地上，“我……我帮你数个数。”他的声音闷在泥里，可俯卧撑做得比平时规矩十倍，每一下都把胸口贴到地面，再稳稳撑起。
李泽成咬了口饼干，硬邦邦的，带着股麦香。
月光下，两个影子叠在一起，一个快，一个慢，却都把泥点子压进了掌纹里。
远处岗哨的探照灯扫过来时，许三多偷偷瞥了他一眼——李泽成正盯着自己的拳头，那上面还留着白天和王教官对打时的擦伤，在月光下泛着淡红。
第二天早饭时，食堂的蒸笼还冒着热气。
李泽成端着搪瓷碗刚坐下，史今的声音就在食堂里炸响：“全体注意！”
所有人的筷子都停在半空。
史今站在打菜窗口前，肩章在晨光里闪着光：“下周野外生存综合演练，全连出动。”他扫了眼队列，最后把目光落在李泽成脸上，“重点考战斗小组协同，自己组队，五个人一组。”
李泽成捏着馒头的手紧了紧。
窗外的杨树叶子沙沙响，他想起昨晚许三多趴在地上下死力做俯卧撑的样子，想起王教官那套组合拳里藏着的杀招，想起高城塞在他柜子里那本书的书脊——《特种部队格斗技巧》，封皮上还留着前主人的钢笔字：“活着比赢更难。”
“泽成哥。”许三多端着碗凑过来，碗里的粥晃出涟漪，“我……我想和你一组。”他耳尖通红，却直勾勾盯着李泽成的眼睛，像块被磨亮的石头。
李泽成笑了，把馒头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
馒头芯还热着，烫得手指发疼。
他望着窗外越升越高的太阳，训练场的铁丝网在晨光里泛着银白，像道等着人去突破的防线。
“好。”他说，“就我们一组。”
食堂里又热闹起来，碗筷碰撞声混着谈笑声。
李泽成咬了口馒头，甜丝丝的，像昨天许三多塞给他的糖。
他摸了摸口袋，那里装着陈强的格斗手套，皮子上的补丁被体温焐得发软。
下周的丛林里，会有新的风，新的泥，新的拳。
而他的拳头，已经等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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