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时间被我切割成块。
一块,属于《真心假意》。
保安秦川与女高管林婉在商业阴谋与个人情愫间的试探,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在屏幕上蔓延。
读者的热情是燃料,评论区“嗷嗷待哺”的催促,抽打着我在虚构的迷宫中疾行。
我热衷于当自己写作世界里的上帝。
日更八千,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密集的鼓点。
没错,我买了一台电脑,已经开始练习打字。
关掉文档,点开黑猫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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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预估稿费:¥1108
一个突破性的数字。
月入过万,从模糊的远景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
这笔钱,是底气,是“小水渠”工程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我感觉未来,充满了希望。
另一块,属于“渠畔计划”——这是我和吴克给那个小外卖平台起的名字。
我们像两个西部牛仔,在富翔工业园和城中村穿行。
所到之处,均被标记为我们的领地。
吴克开的那辆半旧的面包车,成了移动的办公室。
车厢里混杂着烟味、汗味。
“老张,平台抽你多少?二十五?太黑了!我们渠畔,只抽十五!系统我们来搞,你只管做好菜!配送?放心,优先用你家小子,熟门熟路!单量?不敢说立刻爆,但只要比你现在赚得多,多出的部分都是你的!”
吴克拍着老张油腻的案板,唾沫星子横飞,带着江湖气的说服力。
我则更像个沉默的记录者和观察者。
在工业园门口,拦住刚送完餐、满头大汗的骑手小马。
“大哥,现在跑一单,到手多少?超时扣多少?差评呢?”
小马用袖子抹了把脸,露出被晒得黝黑的脸庞:
“平均四块五吧。超时扣一半,差评……唉,白跑不说,还得倒贴!申诉?根本没什么用。”
他指指自己膝盖上还没好利索的擦伤。
“上次摔了,药钱自己掏,订单超时还被扣钱,找谁说理去?”
他语气里的无奈,像是资本剥削普通人的缩影。
我感觉,此刻我又文思泉涌。
这样的探访和记录,我们一直在继续。
我全职写作,吴哥平常只管收租。
我们两个人倒是有很多空闲时间来做这种这件事。
在城中村拥挤的巷子里,我们拦住刚下班的厂妹小陈。
“为啥不点外卖?”“贵啊!配送费都够我买把青菜了!送到还经常凉了,汤都洒了,找客服扯皮半天,还不够生气的!”
小陈撇撇嘴,脚步匆匆。
每一句抱怨,每一个痛点,都被我记录在手机的备忘录里。
它们也像一块块砖石,垒砌着“渠畔计划”存在的基石。
痛点越清晰,我们眼中那点微光就越坚定。
这不是空想,是实实在在从泥土里长出来的需求。
我相信无产阶级,也相信自己。
自下而上的改革才是稳固的,强烈的。
技术是硬骨头。
吴克找了家小型外包工作室,老板姓周,戴眼镜,话不多,眼神精明。
在吴克那间堆满杂物的客厅里,我们三个人开始谈起了合作。
“核心功能:用户下单、支付、商家接单管理、骑手抢单和路径追踪、订单状态实时更新。就这么简单!花里胡哨的功能都不要!”
吴克指着屏幕,斩钉截铁。
“支付接口要稳,绝对不能出问题!地图定位要准,尤其城中村那些七拐八绕的巷子!”
我补充。
周老板推了推眼镜,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敲了几下,报出一个数字。
吴克眉头拧成了疙瘩,讨价还价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盘算着刚刚入账的稿费。
文字换来的钱,即将变成一行行冰冷的代码。
一种奇异的转换。
但我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心疼。
夜晚,键盘的敲击声在出租屋里回荡。
写小说,是创造世界的上帝。
写渠畔的商业计划书和用户协议草案,我则觉得是一名工匠。
还是属于劳动人民的,伟大的工匠。
如何在低抽成下保证平台微利?
如何设定简单有效的骑手奖惩规则?
如何应对可能的平台挤压?
思维的转换,有时比写一天小说更耗神。
但我却甘之如饴。
常常写到深夜,脑子像被掏空,只剩下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如同沉默的观众。
你们可曾见过凌晨4点的花都市?
吴克的电话比预期来得更快。
“秦宁!地方定了!‘老地方’,晚上七点!大鱼上钩了!”
他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背景音里有小孩子的笑闹声。
“老地方”就是老张大排档。
我们去时,吴克和一个陌生男人已经坐在角落。
那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穿着普通的POLO衫。
身材微微发福,头发梳理得很整齐。
脸上带着生意人惯有的笑容。
他叫赵海生,吴克介绍说是他的“老朋友”,开连锁便利店的。
塑料桌上,除了惯常的卤菜、花生米、啤酒,还多了一盘清蒸鲈鱼,热气腾腾。
“赵哥,这就是秦宁,大学生,脑子活,点子就是他出的!”
吴克给我倒上啤酒,又转向赵海生。
“海生,具体咋回事,你让秦宁给你捋捋!”
赵海生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小秦是吧?老吴把你那‘小水渠’计划吹得天花乱坠,我这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来,具体说说,怎么个玩法?凭什么觉得能干过那些巨头?”
压力无形地笼罩下来。
这不是吴克那种充满江湖气的认同,而是带着利益考量的审视。
我端起冰凉的啤酒杯,猛灌了一口,压下心头的躁动。
然后,拿出手机,调出这段时间记录的走访数据、初步的草图。
以及那份熬了几个晚上写出来的、只有几页纸却凝聚了核心思路的计划书。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逻辑。
“赵哥,不是干过巨头,是在巨头缝隙里求活。”
我点开手机里的照片,是摔伤的骑手小马、抱怨价格贵的厂妹小陈、对着空荡荡店铺发愁的老张儿子。
“痛点在这里:商家被高抽成压得喘不过气,骑手赚的是血汗钱还朝不保夕,用户花了钱买不到好体验。巨头太大,照顾不到这些细微末节,或者说,不屑于照顾。”
“我想,也许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
我有些激动,我太了解底层人民的心酸了。
“这么说,你是想改变这一切?”赵海生淡淡说道。
“嗯。”我点点头。
“要不怎么说是大学生呢?都毕业三年了,还这么理想。”
赵海生的语气里有些轻蔑。
他似乎在嘲笑我,嘲笑我想当一个救世主。
我却并不懊恼,这是可以预见的。
事物的发展,并不都是一帆风顺。
总会有荆棘与坎坷,需要我们一步一步去砍伐和跨越。
最重要的是。
我相信,生而微末者,并非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