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在混沌的海底，被无形的船锚缓缓拖拽。
眼皮沉重，粘着昨夜酒精的残渣。
阳光铺满窗台，灼烤着床。
我千辛万苦的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
自然醒，的确奢侈。
嗡——嗡——
床头柜的震动持久，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苏沐。
没错，我是被这个电话吵醒的。
我起身，接通电话。
又顿了顿，清了清喉咙。
“……喂？”
“秦宁？吵醒你了？”
苏沐的声音清晰、平稳。
“那倒没有。”
相反，秦宁还有些感谢苏沐，不然他都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下午两点了，大作家。”
苏沐调侃道。
我撑起身，并没有理会她的调侃
“苏编？有什么事吗？”
她停了一会儿没说话，似乎是并不习惯我这么叫她。
“我出差结束了，要离开花都了。”
“走之前，想请你吃顿饭。赏脸吗？”
我有些疑惑，按理来说，我和她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这种地步。
虽然我把她当成伯乐。
想到这里，我更感觉我应该去了。
“那当然要去了，在哪里？”
我掀开薄被，赤脚踩上冰凉的地板，现实的触感瞬间刺穿朦胧。
“青林餐厅，今天下午3点钟。”她淡淡说道。
青林餐厅，我听都没听说过。
但是以苏沐的品味，我觉得这餐厅的档次应该不低。
毕竟她的一支钢笔都价值不菲。
我上网搜索，果然，这青林餐厅，是花都市的高奢餐厅之一。
我洗漱后，便匆忙出了门。
餐厅临街，落地玻璃像喧嚣与宁静切割分明。
这里环境很好。
苏沐坐在进门靠窗处，应该是为了方便我找到她。
好吧，这么说有一点不要脸。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即使是看到我来了之后。
我甚至开始怀疑，约我的人是不是她了。
我把椅子拉开，缓缓坐了下去。
“不好意思，来晚了一点。”
“没事，还没有到3点，你很守时。”她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还没有点菜，你有什么感兴趣的，可以点。”
“当然，既然是我请你吃饭，那肯定是我买单的。”
苏沐补充道，看样子，她的涵养很好。
我倒不是在乎谁买单，比起这个，我更关心，她找我来干什么？
我可不相信，她真的只是为了请我吃个饭。
我随意点了一些菜，都是菜单上较为便宜的，她倒也没说什么。
她也点完她的菜，便不再说话了。
气氛有些尴尬，我也没有再说话。
一顿饭，吃得如同完成仪式一般。
我们几乎是同时吃完。
告别时，她伸出手。
指尖微凉，像初秋清晨的露水。
“保重，秦宁。”
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似乎想确认什么。
“希望你的‘上帝视角’，真能带你去想去的地方。”
我握了握，那凉意短暂停留。
“一路顺风，苏编。”
她竟然真的只是来找我吃个饭。
我可不会自恋到，她对我一见钟情。
她转身，汇入街角汹涌的人潮，瞬间被吞没，了无痕迹。
我真的搞不懂这段无意义的饭，也像我搞不懂女人的心一般。
很奇怪，捉摸不透。
她走后，我又开始懊恼。
上帝视角，是我在书中常常写到的，一个设定。
她却在离别的时候提了出来。
我不仅有些疑问。
但是，在面对她的时候。
这些问题，为什么不当面问她呢？
我心里有感觉，即使我当面问她，她恐怕也不会给出答复。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手机再次震动，像一颗不甘寂寞的心脏在掌心搏动。
这次是吴克。
听筒里先炸开的，是小女孩清脆又急切的背书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爸爸，下一句是什么呀？”
“喂？吴哥？”
“秦宁！酒劲儿过去没？”
吴克的大嗓门带着笑意，背景音里传来一声模糊的“乖，自己看”。
小女孩的声音才停止了。
“昨天咱俩酒桌上画的那条‘小水渠’……还在你脑子里不？还挖不挖？”
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怕我是一时兴起，头脑发热，以此想要确认我的心意。
我站在餐厅外的街沿，骄阳似火，炙烤着柏油路面。
几个穿着不同平台制服的骑手，在停滞的车流缝隙里穿梭。
“干。”
“哈哈！好！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酒蒙子说胡话！”
吴克的笑声爽朗，那是一种久违的、找到目标后的亢奋。
“老子琢磨了一宿，越想越他妈觉得这事儿……有搞头！真有搞头！”
“平台抽水狠得像刮骨刀！商家憋屈得直骂娘！骑手风里雨里拿命换钱，大头还让吸血鬼叼走了！街坊想吃口热乎饭，价高不说，送来的还凉透了心！这痛点，明晃晃摆在那儿，谁看不见？”
我添油加醋道。
“就按你说的，咱不贪大！就守着富翔工业园加咱们这片城中村！熟人熟脸，知根知底！低抽成，快准狠！我看行！比天天躺着数房租本子有意思多了！”
他话语里的热切，瞬间熔化残留在我心头的最后一丝不确定。
现实的问题砸在脸上，沉甸甸的，却也带着踏实的触感。
“行。吴哥，你信，我就干。”
视线里，一个蓝衣骑手为了抢一个即将变红的绿灯。
电动车猛地加速，车身在车流中倾斜，最终擦过一辆刚起步的出租车，惊起一片愤怒的喇叭声浪。
“好！痛快！”
吴克雷厉风行。
“我这边盘盘账，你也再细琢磨琢磨。等我电话，找地方碰头。”
他顿了顿，背景传来小女孩清晰的催促。
“闺女催命呢，先挂！等我信儿！”
忙音响起。
城市的噪音瞬间回流，汹涌澎湃。
我站在街道，感叹着。
“小水渠”……
多么微不足道的构想。
在这由资本、算法和冰冷规则构筑的洪流面前，渺小如尘埃。
但洪流之下，被裹挟、被挤压、被吞噬的个体。
他们的喘息、他们的汗水、他们渴望被看见的需求，难道就该被忽视吗？
总得有人，试着在这坚硬的河床上，掘开一道缝隙。
哪怕只能引出一股细流，只够湿润一小片干渴的嘴唇，只够让一株野草在夹缝中挺直腰杆。
那也是活水。
我捏紧了手机，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