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的风，带着咸腥的海水味，还有一股柴油的恶臭。
高启强趴在齐腰深的芦苇荡里，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却一动不敢动。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一样，咚咚咚，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不远处，是物流中心高高的围墙，探照灯像巨兽的眼睛，缓缓扫过。
更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狗吠。
他身后的唐小龙和几个莽村的混混，呼吸声又粗又重，像破了洞的风箱。
每个人都把脑袋埋得很低，生怕被那该死的灯光扫到。
“强……强哥……”
唐小虎的声音在抖，牙齿都在打颤。
“我怎么觉得……这地方比看守所还他妈吓人。”
“闭嘴！”
高启强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吓人？
老子他妈快吓死了。
他死死攥着手里的棒球棍，掌心全是黏腻的冷汗。
就在这时，塞在耳朵里的微型耳机，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
然后，是程程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C区五号探头，监控重启。”
“倒计时，五分钟。”
高启强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抬起头，看向那片钢铁丛林，眼里闪过一丝疯狂。
妈的。
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
不如赌一把！
“行动！”
他低吼一声，第一个从芦苇荡里蹿了出去，手里的液压剪对准铁丝网，狠狠剪下。
“咔嚓！”
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在死寂的夜里，像一声惊雷。
……
莽村，小楼。
李宏伟靠在椅子上，双脚翘在桌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着的烟。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部打开了免提的对讲机，和一个小小的监视器屏幕。
屏幕上，是几个代表着行动小队的移动红点。
程程站在他身后，双手紧紧握着另一部对讲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监视器上，代表高启强的那个红点，已经越过了第一道防线。
“速度不错。”
李宏伟的声音很懒，像是在点评一场无聊的球赛。
“看来我那顿骂，还是有点效果。”
程程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屏幕。
……
高启强一行人，像一群黑色的幽灵，贴着货柜的阴影，快速移动。
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
突然。
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铁链拖地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抱怨。
“妈的，大半夜巡逻，喂蚊子！”
高启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计划外的巡逻保安！
还他妈带着狗！
所有人瞬间僵在原地，贴着冰冷的铁皮货柜，大气不敢出。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狼狗低沉的呜咽声，几乎就在耳边。
唐小虎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他看着高启强，眼神里全是绝望。
怎么办？
高启强脑子里一片空白。
李宏伟的耳机里，只有一片死寂。
他没有下达任何指令。
他妈的，这是在考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唐小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急智，他缩在阴影里，学着野猫的样子，发出一声又尖又细的叫声。
“喵呜——”
那声音，在空旷的货场里，传出老远。
“嗷！汪汪汪！”
那条狼狗瞬间被吸引，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疯狂地吠叫起来，拖着铁链就要冲过去。
“操！什么东西！”
保安被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被狗拖着，追了过去。
“别他妈乱跑！死狗！”
脚步声和狗叫声，渐渐远去。
高启强靠在货柜上，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
耳机里，终于传来李宏伟那懒洋洋的声音。
“不错。”
“加十分。”
“继续。”
……
中心仓库区。
高大的货柜，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投下巨大的阴影。
高启强找到了地图上标记的那个货柜。
海关特制的重锁，泛着幽蓝的冷光，像一只嘲笑他们的眼睛。
“快！”
高启强压着嗓子催促。
两个莽村的混混立刻上前，用带来的手持切割机，对准锁头。
“滋啦——”
刺耳的切割声响起，火星四溅，照亮了他们一张张焦急的脸。
一分钟过去了。
锁头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白痕。
“妈的！这什么破玩意儿！”唐小龙急得直跺脚。
“强哥！不行啊！这锁芯是特种钢，切不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高启强的眼睛，开始变红。
失败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仿佛又闻到了旧厂街那股洗不掉的鱼腥味。
“滚开！”
他一把推开那两个混混，抢过一根撬棍，狠狠插进锁扣的缝隙里。
“给我开！”
他嘶吼着，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手臂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虬的蚯蚓。
撬棍被他压得弯成了弓形。
“咔嚓！”
撬棍，断了。
锁，纹丝不动。
“操！”
高启强扔掉断掉的撬棍，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
他看着那扇门，看着那根手臂粗的门栓。
他疯了一样，用自己的肩膀，狠狠撞了上去。
“砰！”
一声闷响，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
剧痛从肩膀传来，但他好像感觉不到。
“砰！”
又是一下。
“砰！”
他像一部不知疲倦的攻城槌，一次又一次地，用血肉之躯，撞击着那扇钢铁大门。
唐家兄弟都看傻了。
“强哥！别撞了！你的骨头会断的！”
高启强充耳不闻。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撞开它！
“砰！”
最后一下。
那根连接着门栓的焊点，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哐当！”
门栓，断了。
货柜的门，裂开了一道缝。
高启强软软地滑倒在地，肩膀已经没了知觉。
他看着那道缝，笑了。
笑得像个疯子。
……
货柜门被拉开。
手电筒的光照进去。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除了几台崭新的液晶电视。
更多的是一个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箱。
唐小龙手贱，撬开一个。
里面，不是什么家电零件。
是一根根通体雪白，雕刻着精美花纹的，象牙。
另一个箱子里，是青花瓷瓶，是唐三彩。
这些只在博物馆里见过的东西，此刻，像垃圾一样，堆在他们面前。
“我操……”
一个混混喃喃自语，眼神里全是贪婪。
他伸手，想去摸那根象牙。
“别动！”
高启强挣扎着站起来，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把东西全给我扔出来！一件不留！”
……
莽村，小楼。
程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变声器。
她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喂，京海市缉私队。”
程程打开变声器，对着话筒。
她的声音，变成了一个沙哑、粗粝的男人声音。
“我要举报。”
“白江波国际物流中心，C区仓库，现在，有人走私。”
她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已经没有了血色。
但她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
“东西很多，你们最好快点。”
说完，她挂断电话，抽出电话卡，用钳子剪得粉碎。
……
撤退的路，比来时更加凶险。
就在他们快要接近铁丝网缺口的时候。
“呜——呜——呜——”
尖锐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港区。
瞬间，无数探照灯同时亮起，将整个货场照得如同白昼。
“不好！我们暴露了！”唐小龙惊叫出声。
“快跑！”
高启强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人就往缺口冲。
身后，是保安的追赶声，是狼狗的狂吠声。
更远处，已经能听到警笛由远及近的呼啸。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里唯一的念头。
绝望，像一张大网，将他们死死罩住。
就在这时，高启强的脑子里，像闪电一样，划过程程地图上的一个细节。
一个被她用红笔，特意圈出来的小点。
排污口！
“这边！”
他嘶吼一声，改变方向，朝着货场最偏僻的角落冲去。
那里，是一个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脚踹开栅栏。
下面，是一个黑不见底的洞口，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跳！”
他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跳了下去。
冰冷、黏稠、散发着恶臭的污水，瞬间淹到了他的胸口。
唐家兄弟和几个混混也跟着跳了下来。
身后，警笛大作，人声鼎沸。
他们顾不上恶心，在齐腰深的污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黑暗的深处逃去。
高启强回头看了一眼。
那片被探照灯照得雪亮的，他刚刚逃离的地方，像另一个世界。
而他，正沉沦在最肮脏的，黑暗的地狱里。
他不知道。
这地狱，才是他新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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