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明,长乐宫的陆嬷嬷已立于温府门前,神色沉静如水。
马车穿行在尚带凉意的晨雾中,驶向那座巍峨森严的宫城。
朱红宫墙高耸入云,将尘世与权谋隔作两界,也如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人心困于其中。
温锦棠坐在车中,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的丝线。
她心头忐忑,不知太后突然召见所为何事——昨夜那一道悄然出宫的懿旨,是否已在暗中掀起了什么?
她不知太后为何突然召见,心中七上八下。
自“锦鲤坊”声名鹊起,她便成了宫中贵人眼里的新奇玩意儿,时常被召入宫中解闷或是定制香品,早已习惯了这份看似荣宠的谨慎。
但今日,陆嬷嬷那讳莫如深的眼神,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长乐宫内焚着安神香,气味沉静,却压不住她心头的鼓点。
太后半倚在软榻上,手中捻着一串碧色佛珠,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
“温丫头,不必拘束,坐吧。”
温锦棠依言在绣墩上坐了半个身子,姿态恭敬。
太后拨动佛珠的动作停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哀家听闻,谢相为你解过几次围,更有人说,他对你颇有好感。哀家想问问你,你可有意?”
这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温锦棠脑中轰然炸开。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太后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谢临渊,那个清冷如孤月,权倾朝野的男人,他的名字从太后口中说出,与自己相连,竟带上了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分量。
脸颊不受控制地升温,热意迅速蔓延至耳根。
她想起那日长街之上,他为她挡开惊马时的沉稳;想起“锦鲤坊”开业时,那份不署名却人尽皆知的贺礼;想起他偶尔投来的、深邃难懂的目光。
这些画面一一闪过,搅得她心乱如麻。
“回……回太后,”她垂下眼,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支吾,“此事……事关重大,臣女……尚需思量。”
太后并未逼迫,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意味深长。
“思量思量也好。谢相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只是性子冷了些。你的‘锦鲤坊’能给旁人带去好运,也该为自己谋一份好姻缘。”说罢,她挥了挥手,“去吧,哀家乏了。”
温锦棠浑浑噩噩地走出长乐宫,直到冰凉的晨风拂过滚烫的脸颊,她才稍稍清醒。
太后的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湖里漾开一圈圈久久不散的涟漪。
她对谢临渊,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是敬畏,是感激,还是……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倾慕?
与此同时,这则消息也如风一般传到了皇后宫中。
裴婉儿正侍奉在皇后身边,听着宫人低声的禀报,精心描绘的眉眼瞬间凝上了一层寒霜。
她握着茶盏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滚烫的茶水仿佛也灼不热她心底的冰冷。
温锦棠!
又是温锦棠!
一个身份低微的商女,凭什么能得太后青眼,甚至与谢临渊扯上关系?
裴婉儿自诩京城贵女之首,才情样貌无不出众,一心倾慕谢临渊,却连他一个正眼都未曾换来。
如今,这份她求而不得的殊荣,竟要落在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女人头上。
嫉妒与不甘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内心。
她更清楚,一旦温锦棠与谢临渊联姻,那她这个所谓的“命格顾问”在皇后面前将再无分量。
皇后之所以倚重她,不过是看中她能揣摩上意、带来祥瑞的名声。
可若温锦棠成了首辅夫人,那她背后站着的,将是整个朝堂最坚实的靠山。
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当夜,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裴府后门驶出,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户部侍郎周文远的府邸。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映出裴婉儿阴沉而扭曲的面容。
“周大人,”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我要‘锦鲤坊’身败名裂。你是户部侍郎,查一家商铺的账目,对你而言易如反掌。随便寻个由头,就说它偷税漏税,或者账目不清,先封了它的铺子,断了它的财路。没了‘锦鲤坊’,温锦棠就什么都不是!”
周文远额上渗出细汗。
他与裴家素有往来,受过裴阁老的提携,自然不敢得罪这位娇小姐。
可“锦鲤坊”如今风头正盛,又是太后跟前的新宠,贸然动手,风险极大。
见他犹豫,裴婉儿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推了过去:“事成之后,我会在皇后娘娘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这只是定金,你该知道,我的许诺,远比这点银子值钱。”
金钱与权力的诱惑下,周文远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
他收起银票,沉声应下:“裴小姐放心,三日之内,定让‘锦鲤坊’关门大吉。”
然而,他们都低估了谢临渊。
就在周文远准备调动人手,罗织罪名之际,一封匿名的奏本被呈上了皇帝的御案。
奏本里没有多余的言辞,只有一本详尽的账册,清楚地记录了户部侍郎周文远近年来利用职权,与多家商号勾结,侵吞税款,中饱私囊的桩桩件件。
其中,与裴家的几笔大额往来,被朱笔醒目地圈出。
龙颜大怒。
皇帝当即下令,着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彻查,凡涉案人员,一律严惩不贷。
消息传来,裴婉儿如遭雷击。
她措手不及,眼看周文远这个棋子还没用上就已自身难保,甚至可能将裴家拖下水,她哪里还顾得上去对付温锦棠?
只能立刻斩断所有联系,焦头烂额地去处理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一场针对“锦鲤坊”的阴谋,尚未开始,便已胎死腹中。
温锦棠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觉得奇怪,原本以为太后的问话会引来些风言风语或明枪暗箭,可一连几日都风平浪静,连生意都顺遂得不可思议。
这份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她有些不安。
这夜,月色正好。
温锦棠盘算完铺子里的账目,正准备歇下,却听见窗棂被石子轻叩了两下。
她警觉地起身,推开窗,只见窗台上静静躺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
展开信笺,一行清峻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若有疑虑,不妨一叙。”
没有称谓,没有署名,只在落款处,画着一枚小小的印章图样。
那图样,她曾在那份开业贺礼的礼单末尾见过,是谢临渊的私章。
她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为何要深夜约她相见?
是为了太后那日的话吗?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她,深夜与外男私会,于名节有损,绝非明智之举。
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怂恿着她,去见他,去问个清楚,去解开心中的疑团。
犹豫再三,她终是披上一件深色斗篷,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按照信笺上的指示,她来到了御花园的一处僻静水榭。
月华如水,倾泻而下,给亭台楼阁镀上了一层银霜。
那人一袭玄色长袍,负手而立,背影如山,与清冷的月色融为一体。
听到脚步声,谢临渊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平日在朝堂上的冷肃,月光柔和了他分明的轮廓,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温锦棠停下脚步,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临渊也未多言,只是走上前,将一只小巧的锦盒递到她面前。
她迟疑地接过,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香囊。
香囊是上好的月白色锦缎,绣工精巧,上面用银线绣着两个字——安心。
“你曾说,香囊能安神,亦能改运。”他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这一枚,是我为你做的。”
温锦棠彻底怔住了。
她指尖轻触着那枚香囊,锦缎的触感细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木香,是独属于他的味道。
她想起自己当初为了推广“锦鲤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过的话,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里。
他说,这是他为她做的。
那个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谢首辅,亲手为她做了这样一枚小小的香囊。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自胸口蔓延开来,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的所有不安与惶恐。
她猛地抬起头,撞入他深邃的眼眸。
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竟盛着一汪她从未见过的、罕见的柔和。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花圃的阵阵幽香,也吹动了她的心弦。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
*月色如纱,笼罩着水榭中的两人。
温锦棠指尖摩挲着香囊上的“安心”二字,忽然觉得,这夜风不再凉,月色不再冷——原来一个人的心意,真的能改天换地。
*
就在这静谧的月色中,无人察觉,不远处一棵茂密的古树后,浓重的树影微微晃动了一下。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然退去,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刚刚用炭笔速成的画纸。
纸上,正是水榭亭中,谢临渊与温锦棠月下共处、脉脉对视的那一幕。
黑影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