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秋凉刺入车帘。
温锦棠倏然握紧袖中香囊——指尖下,绣纹正发烫如烙铁。
“迷魂散?”她瞳孔微缩。
三息之前,那舞女玉笙掠过她席前时,香囊骤然升温,竟浮出一缕血色雾气。
而此刻,谢临渊低沉的嗓音随茶香一同逼近:
“温小姐。”他屈指推来茶盏,玄色袖口擦过她手腕,“命理为刃,亦可伤己。”
瓷壁温热,他指尖却凉。
像极了他这个人:看似疏离,却屡次在她命悬一线时,成为最灼人的变数。
马车辘辘驶过青石御道,温锦棠独坐车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金印,掌心残留的温度仿佛还来自寿康宫里翻涌的人潮与暗流。
她闭上眼,鼻尖似乎仍萦绕着那缕甜腻而陌生的香气——迷魂散?
还是别的什么?
而更让她难以释怀的,是谢临渊那一句低语:“你可知,命理为刃,亦可伤己。”
夜风穿帘而入,吹熄了车内的烛火,也吹乱了她心头原本平稳的思绪。
黑暗中,心跳震耳欲聋。
这一世,她要逆天改命。
可若命运早已布下罗网,她是否,不过是提前踏入了陷阱?
那气味,在她险些被裴婉儿的人“无意”撞倒时,曾短暂地将她笼罩。
而当他缓步走到她席前,亲手为她那盏早已凉透的茶水中注入滚烫的新茶时,那股气息再次不动声色地萦绕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强势。
温锦棠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仿佛指尖还残留着他骨节分明的手递过茶盏时,那瓷器上的一丝温热。
她缓缓抬手,指腹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枚小巧玲珑的“命理香囊”。
今日在殿上,正是这枚香囊在她指尖微微发烫,提醒她气运流转有异,她才及时察觉了裴婉儿的阴谋。
这香囊是她温家秘传之物,以十九种引动天地气运的香料制成,能让她感知到旁人无法窥见的“气”。
灰色是常态,黑色是厄运,金色是权势富贵,而紫色则是帝王之气。
她从小便能凭借香囊,看到这些或浓或淡、或盘踞或流散的气运之色,从而趋吉避凶,为家族谋划。
“我能算尽天下气运,却算不透自己的心。”
可她从未见过粉色。
那种淡雅的、温柔的、仿佛春日初绽桃花尖上最嫩的那一抹粉,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权倾朝野、素来被浓郁的紫金色气运包裹的谢临渊头顶。
那是代表“情感”的颜色。
温锦棠的祖母曾留下过只言片语的记载,唯有当观气者自身心绪波动,与对方产生某种共鸣时,才有可能窥见那虚无缥缈的情感之色。
“粉色气运,原是情劫。”
马车恰在此时停稳,车夫恭敬的声音在外响起:“小姐,国公府到了。”
温锦棠定了定神,敛去所有思绪,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车。
夜色下的镇国公府门庭巍峨,两个巨大的石狮子在灯笼的光晕下显得格外肃穆。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拼尽心力想要守护的地方。
父亲功高震主,兄长远在边关,温家看似荣耀,实则如履薄冰。
这也是她为何要利用自己的能力,在京中贵女圈里周旋,为家族探听风向,结交善缘。
她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家族的“气运”,为了那安身立命的根本。
婚姻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场更为重要的谋划,是为温家寻找最稳固的靠山。
谢临渊,以他如今的权势和与皇室千丝万缕的联系,无疑是最佳人选。
可当他真的在太后面前,用那样一种近乎宣告的方式将她推至风口浪尖,她心中涌起的,却并非全然是计划得逞的欣喜。
那份突如其来的慌乱、无措,以及此刻依旧挥之不去的心跳加速,都在告诉她一个她不愿深思的可能。
回到自己的“听雨阁”,遣退了所有下人,温锦棠独坐在窗前。
皎洁的月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在她素色的裙摆上铺了一层清辉。
她再次取出那枚命理香囊,置于掌心。
香囊上的双鱼戏莲刺绣在月色下栩栩如生。
参茶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一如她未出口的算计。
她闭上眼,试图静心凝神,想借此推演今日之事对温家未来的影响,以及……她与谢临渊之间那缕粉色气运的后续。
然而,往日里一念即明的气运流转,此刻却变得模糊不清。
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全是寿康宫里的一幕幕。
他冷声喝退舞女时的决绝,他走向她时满殿的寂静,他为她添茶时垂下的眼眸,还有他那句“臣心中已有属意之人”……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湖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让她无法专注。
“原来……我也开始在意他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从她唇边溢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猛地睁开眼,看着掌心的香囊,眼中满是茫然。
她能看透天下人的气运,却第一次看不清自己的心。
这究竟是源于一个谋划者对目标的掌控欲,还是……真的动了情?
她想起,这并非谢临渊第一次护她。
上元灯节,她被人群挤散,是他不知从何处出现,用身躯为她隔开人潮,一路将她送至安全之处。
春日马球会上,一匹惊马冲向她的位置,也是他先一步飞身而至,用一记精准的挥杆将马球击向惊马的蹄边。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那么这一次在太后寿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呢?
若非真心,怎会屡次护你?
这句话,仿佛并非谢临渊的自问,而是在她心底响起。
温锦棠的心,彻底乱了。
与此同时,数百丈之外的谢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谢临渊一袭玄色常服,立于窗前,身姿挺拔如松。
他身后,心腹墨七正低声禀报着宫宴后的各方反应。
“主上,裴贵妃那边已经得了信,据说在宫里发了好大的火。裴相国连夜派人递了帖子,想要求见您,被属下挡回去了。”
“嗯。”谢临渊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
“朝中几位大人都在私下议论,猜测您所说的‘属意之人’究竟是谁。大部分人都猜是温家小姐,毕竟……您今日的举动,实在太过明显。”墨七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如此一来,只怕温小姐会成为众矢之的。”
谢临渊转过身,深邃的黑眸在烛光下闪着幽微的光。
他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将温锦棠推到明面上,她会面临来自裴家以及其他各方势力的审视与敌意。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裴婉儿的“迷魂散”之计,看似粗劣,实则狠毒。
那香粉若真让他失态,丢的不仅是他的脸面,更是他身后整个阵营的威信,甚至会动摇皇帝对他的信任。
他当众维护温锦棠,既是破局,也是警告。
警告裴家,温锦棠是他护着的人,动她,便是与他为敌。
“这世上能让我破例的,唯你一人。”
**“护你,是我的本能;谋你,才是我的算计。”
只是……他的动机,当真只有这些吗?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温锦棠的模样。
她总是那般安静,处变不惊。
在香气缭绕、众人皆显醉态的大殿里,唯有她,用衣袖轻掩口鼻,神色清明,甚至还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了然。
她不似寻常贵女那般娇弱,也不像裴婉儿那般张扬,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沉静的力量。
就像那几次“巧合”的相助,他事后回想,总觉得她似乎能提前预知危险,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最正确的自保姿态。
她就像一个谜,让他忍不住想要探究。
他望着窗外的月色,在心中对自己说:
“若非真心,怎会屡次护你?”
而这夜更深露重之际,皇宫深处,寿康宫偏殿,烛火摇曳,映着太后略显疲惫却依旧威严的面容。
“都查清楚了?”太后呷了一口参茶,声音低沉。
立在她身前的陆嬷嬷躬身回道:“回太后,都查清楚了。那舞女玉笙,确实是裴家安排的人。香粉里的‘迷魂散’,也是裴贵妃借着赏赐之名,从宫外弄进来的。此事,裴家做得干净,抓不到实证。”
“哀家要的不是证据。”太后放下茶盏,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裴家那丫头,野心越来越大了。皇帝身子骨弱,性子又软,哀家再不为大周的江山社稷做些打算,怕是来不及了。”
她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殿外残月。
“哀家观那温家的丫头,倒是个有意思的。每次风波,她都身处其中,却总能安然无恙,甚至还能……引动谢临渊那样的冰块为她出头。你说,这是不是一种‘命格’?”
陆嬷嬷心领神会,垂首道:“太后圣明。”
太后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残月,幽幽道:
“命格为棋,执子者方为赢家。”
“大周的气数,不能只系于皇帝一人之身。哀家需要一个能看清‘命’的人,来辅佐、来镇守。这‘命格夫人’之位,空悬已久,也该有个人来坐了。”
她回过头,神色无比郑重地看着自己最信任的老人。
“陆嬷嬷,明日一早,你去替我问问温家那丫头,可愿……做我大周的‘命格夫人’。”
夜色渐深,陆嬷嬷领了懿旨,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寿康宫。
宫道上,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
一场关乎个人情爱、家族荣辱乃至国运兴衰的风暴,正在这寂静的夜里,悄然酝酿成形。
而那风暴的中心,正毫无所觉地,被一只来自权力巅峰的手,缓缓拨动了命运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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