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堂的里间比外厅更暗些,晨雾裹着药香涌进来,沾在温锦棠的衣袖上,带着几分潮冷。
苦艾的涩混着雪魄草的清冽,像一把刀剖开晨雾,露出底下暗涌的阴谋。
她跟着谢临渊跨过门槛,脚步却微微一顿——指尖还残留着那缕若有若无的金光,仿佛未曾散尽的余烬,在掌心悄然游走。
指尖触碰到门帘时,布料粗糙的纹理硌得她心头一颤。
药劲虽退,可她仍能听见耳畔隐约的蝉鸣,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又像是从心底浮起,刺得耳膜发疼。
那声音如细针般钻入脑海,让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忽然,后颈一麻,如针尖轻点。
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却没发出半声惊呼。
“这是用雪魄草和青蚨血布的障。”谢临渊背对着她,指尖在门框上轻叩三下,原本透风的门缝立刻被一层淡青色光晕封住,“寻常耳力穿不进来,连你那继母养的暗桩,也探不到半句话。”
他的声音清冷如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温锦棠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那团火仍未熄灭。
——我到底是棋子,还是变数?
她攥紧胸前的玉牌,低声呢喃:“福祸相依,而我,偏要做那破局之人。”
就在这时,外间药柜深处,半截断箭的翎羽再次微微颤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温锦棠摸了摸后颈的麻意,目光落在他广袖下若隐若现的玉扳指上。
那扳指雕着云雷纹,和她昨日在温府祠堂看到的母亲牌位前那枚,纹路竟有七分相似。
她轻轻摩挲指尖,仿佛还能触到母亲灵位前烛火跳动的温度。
“你昨日所见的蛇形黑雾,是‘影煞’。”谢临渊转身时,玄色衣摆扫过青砖地,带起一阵风,将桌上一盏烛火吹得摇晃,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前朝余孽用三十七个童男童女的血祭,在我出生那日下的咒。这东西专噬命数,会顺着气运链缠上所有与我亲近的人。”
温锦棠的指尖掐进掌心,指甲几乎嵌入皮肉,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想起昨夜在闺房里,那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突然渗出黑血,想起老夫人攥着她的手说“护好温家”,原来从不是巧合——是影煞在借毒囊索命。
“所以你给我清神散,是为了让我看清这东西?”她声音发紧,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你早知道我能看见气运。”
谢临渊没否认。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玉牌,表面浮着层极淡的金光,递到她面前时,温锦棠闻到一股熟悉的青草香——和清神散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香味微凉,像是山林深处初春的气息,却又带着一丝苦涩。
“这是‘避厄牌’,能短时间屏蔽负面气运。”他的指节抵着玉牌,体温透过玉质传到她掌心,温热而坚定,“你母亲临终前托人交给我的。她说你会觉醒锦鲤之力,但前三年根基不稳,容易被凶煞反噬。”
温锦棠的呼吸陡然一滞。
母亲?
她从未听老夫人提过母亲留下什么遗物,更遑论与谢临渊有过联系。
她望着玉牌上隐约的“温”字刻痕,喉头发哽:“我娘...她还说什么?”
谢临渊的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银凤钗上——正是及笄礼时老夫人给的那支。
他眼神微闪,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久远的画面。
“她说‘锦棠是天命所归,但需得有人替她挡前三十年的灾’。”他突然别开眼,声音低了些,“而我,恰好需要她的命数破影煞。”
窗外传来药童吆喝抓药的声音,混着捣药杵的“咚咚”声,一声一声敲在她心上。
温锦棠攥紧玉牌,掌心被玉的棱角硌得生疼,仿佛那疼痛才能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原来从及笄礼戴上凤钗那日起,谢临渊就已算准她会觉醒能力;原来老夫人说的“福分不是白来”,是要她用气运换谢临渊的命。
“所以这是交易。”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微微发抖,“你护我周全,我助你破咒。”
谢临渊垂眸看她,眼尾的红痣在烛火下像滴凝固的血:“是。但你若后悔,现在还能退出。”
温锦棠望着他眼底的暗涌。
他说“退出”,可她昨日在闺房闻到毒囊里的腥气时,在老夫人颤抖的掌纹里摸到“护温家”的执念时,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将玉牌塞进衣襟,触感贴着心口,冰冷却真实。
“我要知道所有事。”
谢临渊的眉梢微挑,像是没料到她会应得这般干脆。
他刚要开口,外间突然传来药童的尖嗓:“王妈妈?您怎么来了?”
温锦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王氏的陪房王妈妈?
她下意识要掀门帘,却被谢临渊按住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是火焰直接贴在皮肤上。
“别动,结界能挡视线,但挡不住声音。”
外间传来王妈妈赔笑的声音:“我家夫人听说安和堂新进了批辽东野山参,想请孙大夫帮忙挑两支。”药童应了声,接着是算盘珠子的“噼啪”响。
温锦棠盯着谢临渊,见他眼神一冷——王氏这时候来医馆,怕不是巧合。
直到王妈妈的脚步声远去,谢临渊才松开她的手腕:“你继母比我想象中更急。”他从袖中抽出张密报,展开时飘出缕沉水香,那是种带着潮湿木头气息的香气,让人莫名心悸,“暗卫今早来报,她昨日派了贴身丫鬟去靖安侯府,约裴景行三日后上元灯会见面。”
温锦棠瞳孔微缩。
靖安侯府?
裴景行是靖安侯独子,出了名的纨绔,上个月刚在醉春楼与人斗殴打断了对方三根肋骨。
王氏若想把她嫁给这种人
“她要制造‘私会靖安侯’的丑闻,逼温家退婚。”谢临渊指尖敲了敲密报,“你外祖母的海商船队这个月要过琼州海峡,王氏想通过联姻拿到船队的掌控权。”
温锦棠只觉喉头泛起苦意,那种苦像是从胃里翻出来的,带着压抑多年的愤怒与不甘。
她想起昨日晨起时,丫鬟小桃端来的银耳羹里浮着片陌生的花瓣——怕是早就在下慢性毒,只等她病弱了好拿捏。
“所以你要反制。”她望着谢临渊眼底的冷光,突然明白他为何总被称为“冷面阎罗”,“你给裴景行设了套。”
谢临渊扯了扯唇角,算是笑:“我让人把‘户部即将查靖安侯府私盐账’的消息,塞进了裴景行的鸟笼里。”他指节抵着桌面,语气平静却带着压迫感,“那蠢货最近正为盐引的事发愁,见了这消息,定会在灯会上急着找你套话。”
温锦棠突然想起老夫人说的“护好温家”。
王氏要的是海商船队,谢临渊要的是破影煞,而她...她摸了摸衣襟里的玉牌,突然看清自己在这场局里的位置——她是温家的嫡女,是谢临渊的变数,更是王氏眼里的棋子。
“三日后的灯会,我跟你去。”她抬头时,眼底的动摇已换成了坚定,“我要亲自看看,他们能唱出什么戏。”
谢临渊盯着她,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总被老夫人护在身后的娇软姑娘。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耳垂时,温锦棠听见他低低的一声:“你比我想象中更像你娘。”
从安和堂出来时,日头已爬过东墙。
温锦棠坐在马车上,望着车窗外摇晃的柳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里的玉牌。
她想起谢临渊说“你娘”时的眼神,那是种极淡的怀念,像春夜的雾,散得极快。
回到温府时,门房老张头正蹲在台阶上打盹,鼾声轻微,像是老旧钟表的滴答。
温锦棠绕过他,刚要往松月院走,迎面撞上王氏的贴身丫鬟小绿。
小绿手里捧着个锦盒,见了她慌忙福身:“姑娘可算回来了,夫人让我把新做的春衫给您送来。”
温锦棠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盖时,突然眼前泛起白雾——是气运视觉。
她眯起眼,看见小绿头顶飘着团灰雾,而王氏的院子方向,有团更浓的灰雾里窜着丝暗红。
那是“被人算计”的征兆,是有人在背后推王氏往陷阱里跳。
她望着小绿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谢临渊说的“让他们演个够”。
原来那丝红光,是谢临渊布的局在显形。
可他为何要帮她?
是因为母亲的托付,还是真如他所说,她是唯一的变数?
夜渐深时,温锦棠站在松月院的廊下,望着天上渐圆的月亮。
三日后的灯会,她将跟着谢临渊踏入这场权谋漩涡。
她摸了摸发间的银凤钗,突然明白母亲留下的,不只是这支钗,更是要她在这乱世里,活成自己的光。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声“咚——”惊起几只夜鸦,翅膀扑棱声划破寂静。
温锦棠望着谢临渊离去时留下的车辙印,心中泛起涟漪——他到底是敌是友?
而她,又能否在这场博弈里,护住温家,护住自己?
风掠过她的发梢,带来缕若有若无的青草香,像极了清神散的味道。
她攥紧衣襟里的玉牌,望着天边渐起的星子,轻声道:“不管怎样,我总要试试看。”
三日后的上元灯会,注定是场不平静的相逢。
影煞噬命,锦鲤改运——这场博弈里,到底谁是谁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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