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史的书房飘着陈腐的墨香,晨光斜照,尘埃在光束中浮动,像无数双窥探秘密的眼睛。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的光落在温锦棠低垂的睫毛上。
她盘腿坐在褪色的蒲团上,双手交叠于膝,呼吸逐渐绵长——这是她新悟的法子,以静神术捕捉残留的气运波动。
指尖轻点膝头,心中默念:“气运如丝,人心如网,既入此局,便要看破这虚实交织的棋。”
“小姐,可要奴婢守在门口?”小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两分担忧。
温锦棠闭着眼摇头,指尖轻轻叩了叩门框。
小翠会意,蹑手蹑脚退到廊下,绣鞋碾过满地碎琼似的月光。
静,更静些。
温锦棠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根细针,缓缓刺入空气里。
书案上的《盐税疏》还摊开着,墨迹未干的字迹在她眼中泛着灰雾——那是李御史生前最后几日的气运,低迷如将熄的烛火。
可当她的感知扫过案角时,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黑色,浓得化不开的黑。
她猛地睁眼,瞳孔里映出一道虚影:那东西盘桓在书案上方,似雾非雾,隐约能看出是半张人脸,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
“这不是普通的厄运转移……”她喃喃自语,指尖掐进掌心,“是‘逆气运’的痕迹!”
门轴吱呀轻响。
温锦棠迅速收敛气息转头,正撞进谢临渊深潭般的眸子里。
他着月白暗纹直裰,腰间玉牌随动作轻晃,明明是最素净的打扮,站在这破落书房里却像一轮压城的山月。
昨夜楚昭然的目光仿佛刀锋擦过她的防备,此刻回想起来,仍让她脊背微凉。
“看出什么了?”他声音低哑,带着晨起未散的沉郁。
温锦棠注意到他袖口沾了星点墨迹,想来是天没亮就批完了内阁的折子。
“大人可知前朝有‘逆气运之术’?”她没答反问,目光扫过谢临渊微蹙的眉峰。
男人显然被这问题惊到,指尖在书案上顿了顿,“你从何处听来?”
温锦棠没接话。
她望着谢临渊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昨夜潜入温府的黑影——那人身形瘦长,腰间挂着个青铜铃铛,跑动时发出极轻的“叮”声。
此刻书房里飘着若有若无的铜锈味,和昨夜那铃铛的气息如出一辙。
“大人若信我,今夜子时,陪我再来一趟。”她忽然伸手,将谢临渊的指尖按在书案暗格里。
木格“咔”地弹开,露出几道新刻的痕迹,“有些东西,得在阴气最重的时候看。”
谢临渊的指腹擦过刻痕,眉峰皱得更深:“这是……”
“子时三刻,李御史的死忌。”温锦棠退后半步,袖中《气运图鉴》的边角硌着手臂,“到时候,答案自现。”
月到中天时,温锦棠裹着墨绿斗篷站在李御史府后巷。
小翠攥着她的袖口,指尖凉得像冰:“小姐,这宅子自打大人去后就没关过门,可街坊说每到子时,窗棂会自己响……”
“嘘。”温锦棠按住她的手,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那扇半开的雕花窗正随着穿堂风摇晃,在粉墙上投下蛇信般的影子。
她摸出怀里的朱砂小瓶,往小翠掌心塞了颗药丸:“含着,别闭眼。”
书房的门没锁。
温锦棠推开门的刹那,一阵冷风裹着腐叶扑面而来。
她借着月光抬头,只见梁上悬着半截红绳,末端系着枚褪色的铜钱——正是民间镇宅用的“五帝钱”,此刻却被撕得七零八落,铜锈混着暗红的血,在青砖地上洇出诡异的图案。
“小姐看墙!”小翠突然拽她衣袖。
温锦棠转头,月光恰好漫过东墙。
那些白日里看着普通的刻痕,此刻泛着幽蓝的光,像是被谁用磷粉描过似的,歪歪扭扭连成一个环形。
“摄魂阵?”她脱口而出,想起《气运图鉴》里那页被虫蛀的残章。
指尖刚要触碰刻痕,突然一阵刺痛从眉心窜起。
她眼前发黑,恍惚看见另一个画面:
月也是这样的月,书房里燃着两盏青灯。
穿黑袍的人背对着她,手中握着把骨刀,刀尖正抵在李御史后心。
“大人不是想查盐税贪墨?”他声音像锈了的齿轮,“那便用你的气运,替那些贪官多活几年吧。”
李御史浑身发抖,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的气运在黑袍人掌心凝成金色光团,随着骨刀刺入的动作,“唰”地被抽进对方体内。
最后一刻,他扭头看向墙面——那里,正有同样的刻痕泛着幽蓝的光。
“啊!”温锦棠踉跄后退,额头重重撞在书案上。
小翠吓得尖叫,手忙脚乱去扶她。
温锦棠却盯着自己发抖的指尖——刚才触碰刻痕时,有股阴寒顺着血脉往上钻,像无数蚂蚁在啃噬骨髓。
“走。”她扯着小翠往门外跑,回头时正看见梁上的五帝钱突然无风自动,铜钱互相撞击,发出“叮叮”的脆响——和昨夜潜入温府的铃铛声,一模一样。
第二日卯时,林掌柜的马车停在温府后门。
他掀帘下车时,鬓角还沾着露水,显然是天没亮就从城南赶来了。
“小姐画的这刻痕,老奴从前在故主书房见过。”他铺开温锦棠连夜描的纸稿,指节因激动而发颤,“这是前朝宫廷秘传的‘摄魂阵’,专抽活人气运为己用。当年先皇平乱时,曾烧了所有相关典籍……”
“所以现在能使这邪术的,只能是前朝余孽?”温锦棠攥紧帕子,帕角绣的锦鲤被她捏得皱成一团。
林掌柜点头,目光扫过她泛青的眼尾:“小姐昨夜可是又去了李府?这邪术沾了阴煞,您金贵身子受不得——”
“砰!”
正厅的门被人推开。
楚昭然穿着玄色飞鱼服跨进来,腰间绣春刀的环扣撞在门框上,发出清响。
他目光在温锦棠和林掌柜身上转了转,嘴角扯出抹淡笑:“温小姐好雅兴,大清早就和外男密谈?”
温锦棠抬头,正撞进他审视的目光里。
这锦衣卫副指挥使的眼睛像两把淬了毒的刀,仿佛要把她从头剖到脚。
她想起昨夜谢临渊说的“继续盯着”,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笑得甜腻:“楚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林掌柜是我外祖旧部,算起来比我爹还大两轮呢。”
楚昭然没接话,指尖轻轻叩着茶盏:“昨日在李府,温小姐说死者七窍无血是因‘被抽干了生气’。这说法倒是新奇——不知温小姐可读过《洗冤集录》?”
“自然读过。”温锦棠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汤浸得舌尖发苦,“但《洗冤集录》没写过,有人能用邪术抽人气运。楚大人若感兴趣,我倒可以推荐两本志怪笔记。”
楚昭然的手指在桌沿顿住。
他盯着温锦棠含笑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起身:“今日来是送谢首辅的帖子。三日后太极殿春宴,陛下要见各家女眷。温小姐准备准备,莫要失了仪。”
他走得极快,绣春刀的银饰在廊下晃出一片碎光。
温锦棠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玄色消失在垂花门外,才松了松攥得发麻的手指——掌心不知何时沁出冷汗,将帕子浸得透湿。
是夜,温锦棠又梦到了那座金瓦红墙的宫殿。
凤袍女子站在玉阶上,衣袂翻飞如流霞:“逆气运者,需通阴阳生死。你已窥其门径,但切记不可贪多……”
“为什么是我?”温锦棠仰头问,声音被风撕碎。
女子转身,金步摇在鬓边轻颤:“因为你是锦鲤,是这乱世的劫数,也是转机……”
“等等!”温锦棠向前追了两步,却踩空了台阶。
她猛地惊醒,额角全是冷汗。
月光从窗纸漏进来,照在她摊开的掌心——那里,一道淡黑色的纹路若隐若现,像条小蛇,正缓缓往手腕爬去。
“看来,我已经被盯上了。”她对着月光喃喃,指尖轻轻抚过那道黑纹。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慌。
三日后的太极殿春宴,该是极热闹的吧?
温锦棠想着,将手缩进袖中。
她望着案头未拆的春宴帖子,忽然想起楚昭然临走时说的话——“陛下要见各家女眷”。
月光下,她的锦鲤玉佩突然泛起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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