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扶着粗糙冰冷的树干,猛地站直身体,仿佛要将脊梁中最后一丝力量都榨取出来。
他大手一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大伴!随朕回宫!”
“回……回宫?”王承恩一时反应不及,满脸愕然,“皇爷!您……您不是要在此处……以身殉国,践行‘天子守国门’之责吗?”
朱由检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刺向王承恩,带着压抑的怒火:“朕若死了,谁来守这国门?!废话少说!再晚一步,就真要以身殉国了!”
主仆二人不再耽搁,匆匆下了煤山,朝着那座即将陷落的紫禁城奔去。
此时的紫禁城,早已乱象横生,形同炼狱。
惊慌失措的宫女、太监们如同丧家之犬,背着细软包裹,在宫巷间狼奔豕突,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王承恩本能地想要上前呵斥约束,却被朱由检抬手制止。
“随他们去吧……能否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全凭他们各自的造化。”朱由检的声音低沉而疲惫,透着一丝悲悯。
途径周皇后所在的坤宁宫时,阵阵撕心裂肺的恸哭声自宫内传出。
朱由检脚步一顿,心中了然——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那位与崇祯相濡以沫近二十载的结发妻子,已然香消玉殒,悬梁自尽。
对于这位忠贞刚烈的女子,朱由检心中充满了敬重与痛惜。
然而,此刻绝非悲恸之时。
朱由检没有踏入坤宁宫,只是在宫门外驻足片刻,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旋即转身,决然离去。
回到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乾清宫,朱由检没有丝毫喘息,立刻对王承恩下达命令:“即刻传谕!召集宫中尚存人手,凡能持械者,无论宦官侍卫,半个时辰内,务必集结于御马监听候调遣!”他语速极快,带着刻不容缓的急迫。
融合了两世记忆的头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速运转:历史上,大顺贼军将在三个时辰后突破正阳门!脚下这座巍峨的紫禁城,此刻已是遍布引信、一触即发的巨大火药桶!城中百姓十之八九已倒戈相向,那些曾跪在承天门外山呼万岁的面孔,转眼就会变成反戈一击的叛徒!
“切记!”朱由检补充道,目光锐利如刀,“所召集之人,务必是忠君爱国、自愿前来护驾的死士!绝不可胁迫用强!否则,招来的只会是累赘和隐患!”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扑到御案前,抓起朱笔,在一份空白诏书上奋笔疾书。
“还有!派出最可靠之人,持此密旨,火速传召以下人等,率领其府中家丁精锐,即刻赶往御马监护驾勤王!”
王承恩躬身接过墨迹淋漓的诏书,目光扫过上面一个个沉重的名字:新乐侯刘文炳及其弟都督刘文耀、彰武侯杨崇善、惠安侯张庆臻、东宫侍卫周镜、驸马都尉巩永固、宣城伯卫时春——七位勋戚赫然在列!紧随其后的,是范景文、倪元璐、李邦华、王家彦、孟兆祥等二十余位文臣的名字!
“速去!一刻不得延误!”朱由检厉声催促。
“老奴领旨!”王承恩不敢有丝毫耽搁,佝偻着背,身影迅速消失在乾清宫门外的石阶尽头。
望着老太监消失的方向,朱由检的目光穿透重重宫阙,投向未知的远方。
作为后世顶尖军事学府的高材生,他比崇祯本尊更洞悉此刻危如累卵的局势!
京营主力虽已崩溃,但朝阳门外,尚有十万名义上投降了大顺的京营降卒!
这十万人,听似唬人,实则战力低下,意志薄弱,遇战非一触即溃便是望风而降。
然而,这恰恰成为了他们突围的唯一生机!
这十万惊弓之鸟,正是撕开包围圈的最佳突破口!
御苑象房内豢养的暹罗战象,其身披重甲冲锋的威力,堪比移动的钢铁城墙,是突破敌阵的无上利器!
更遑论武库深处,那些尘封已久、蓄势待发的佛朗机炮,正等待着发出最后的怒吼!
……
卯时三刻(约清晨5:45),驸马都尉府。
刚从崇文门浴血奋战归来的巩永固,将沾满墨迹的狼毫笔狠狠掷入青瓷笔洗之中。
溅起的墨汁,在宣纸那力透纸背的“世受国恩,身不可辱”绝笔旁,晕染开一片狰狞的墨痕,如同命运的嘲弄。
这位崇祯皇帝的妹夫,正深情地抚摸着他心爱的坐骑青海骢。
战马温热的鼻息喷吐在他冰凉的手背上,与腰间那柄寒铁锻造的雁翎刀鞘形成了鲜明对比。
前院中,仆从们已在乐安公主的灵柩旁堆满了干燥的柴薪。
巩永固默默地将青海骢华丽的马鞍卸下,郑重地放置在柴堆之上,旁边还摆放着公主生前珍爱的冠服和她收藏的字画。
“取火把来!”巩永固的声音带着赴死般的决绝,准备亲手送爱妻最后一程。
“老爷!老爷!”家仆惊慌失措的脚步声骤然打破了庭院的死寂,惊得青海骢引颈长嘶,铁蹄不安地踏碎了庭院铺就的精美缠枝莲纹地砖。
“宫里……宫里来人了……”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蓝衣的小太监已神色匆匆、疾步闯入庭院。
巩永固接过圣旨,目光死死锁定在“携府中精壮至御马监听调”那行字上,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昨夜乾清宫召对时,他还曾据理力争,言称按祖制驸马府不得蓄养家丁……然而此刻,廊柱的阴影之中,二十双穿着坚实牛皮战靴的脚,已无声地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重而压抑的闷响。
“备甲!”巩永固猛地抬头,一声暴喝如同惊雷,震飞了檐下栖息的鸽子。
既然皇帝尚未放弃,他这决意殉国之人,也只能舍命陪君子,搏上一搏了!
暗藏的机括发出沉闷的轧轧声,暗门洞开。
二十名身着精良锁子甲的私兵鱼贯而出,动作迅捷而肃杀。
令人瞩目的是,每人腰间赫然佩戴着精巧的弗朗机手铳——这些来自濠镜(澳门)的西洋火器,枪管上葡萄牙工匠精心雕刻的圣母像,在熹微的晨光中低垂着眼睑,仿佛带着悲悯注视着即将到来的血腥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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