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殿下此行赴宴可要带侍膳长?”
观楚站在嬴骊身后轻声问道。
嬴骊端坐镜前,任由观楚在她头上东摸摸西调调。
“不必。多好的机会,带高瞿去吧,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时候。”
嬴骊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凤眸眼尾微微上扬,眼波如一汪江水,平静却又暗藏杀机。
就算粉黛于面竟也被此凌厉眼神盖去,看起来实在有些不符合自己的形象。
嬴骊垂下眼眸,稍稍调整,再抬头时又是一副温润模样,再与观楚所作的妆面一配,这下出去,凭谁来也要说一句长公主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呐。
观楚没有错过嬴骊这一番动作,哭笑不得,“殿下……”
嬴骊抿唇笑道,“不过观楚你的手艺精进了不少,若是你不在我身边了可怎么好?”
即使是再简单的配饰,在观楚手底下也能捣出合适的妆面来,这一手技艺,实在是出神入化。
观楚也极喜欢捣鼓这些,算是其闲暇之余唯一的爱好了。
观楚难得赧然,别过脑袋,“臣不会离开殿下的。”
嬴骊眉眼一弯,觉得观楚也可爱得很。
“对了,那人现如今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倒是在永宁旁边的昌平县买了一座宅子。”
观楚知道嬴骊说的是谁,尽心答道,“想来他从宫里出来时拿了不少好处,与昌平的好些人都走得很近。”
嬴骊撇嘴,“是么?那姑且先让他过一过好日子。”
“把他盯住了。顺便记下每日与他往来的人。等把高瞿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会亲自去慰问他在皇后这件事中的功劳。”
观楚了然,想到什么,继续道,“还有府中的账本已经对过,确实有些不对劲,不仅如此,还有其他的东西。”
“铜矿,查到了?”
观楚无声点头。
“很好。”
嬴骊起身,眼神落在远处案几边乖乖坐着的嬴宣英。
今日的小团子一身鹅黄色短襦,青绿色绣花裙,发髻上还垂了铃铛点缀,比之平时更是多了十分的可爱喜人,而这样一个可爱的人儿,现下正低着头跟猫儿讲着道理。
嬴骊眼中泛起一层柔光。
不过英儿对这猫儿也太宠了些。
橘侯看到桌上的东西就如被控制了一般,硬是要把桌上的东西扒到地上才肯罢休。
就这样英儿也纵着它。
嬴骊无奈摇头,抬脚走去,顺手挠了挠橘侯的下巴。
橘侯舒适又傲娇地扭了扭身子。
嬴骊蹲下来,抬起橘侯的腿,“橘侯身上怎么这么脏?”
嬴宣英丝毫不介意满身狼狈的猫儿,笑嘻嘻道,“它又出去打架了。”
“打架?”嬴骊来了兴趣。
“嗯,”嬴宣英点头,说起橘侯的事来一张嘴更是不停,“最近外面有只黑色的猫,经常爬上府上的墙头。橘侯不喜欢它,黑猫也不喜欢橘侯,他们经常打架。”
“但是好像每次都是橘侯打赢了!”
嬴宣英满眼兴奋。
嬴骊看在眼里,宠溺摸上嬴宣英的头。
只是橘侯出门时,英儿极少有跟着的时候,她又怎能将猫儿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是有人告诉她的吗?
嬴骊看向橘侯,“橘侯太脏了,我们要去赴宴,不好这样去,先带它去擦一擦。”
橘侯四爪一顿,顿觉不妙,几乎是下意识想要逃离。
“本猫不要沐浴!不要!”
“小崽子,快放我走!”
嬴宣英抱着橘侯,一双眼睛无辜又真诚,“姑姑……”
外间高瞿已经套好马车回来,行礼低言,“殿下,已经可以出发了。”
嬴骊眸光微闪,“罢了罢了,既然它不愿,那便走吧。”
“好欸!”
嬴宣英为橘侯感到高兴,兴冲冲地抱着猫儿出了门。
嬴骊才出门时,便看到了嬴宣英口中的黑猫,懒洋洋地趴在墙上。
说起来,自从在公主府住着,这只猫便经常出现,是有什么征兆吗?
还是说就是本土猫在争地盘?
嬴骊不懂这些动物的心思,带着人上了马车。
县令所在府邸离公主府并不是很远,穿过几条街就到了。
及至到了地方,嬴骊下车就看见了悬挂于门楣之上的“林宅”二字。
嬴骊眉眼含笑,这府邸映衬着落日余晖,还真是一副气派模样。
想不到啊,一个县令府宅,也能如此。
高瞿适时上前通报,而在里间说笑的人瞬间便止了声响,一阵窸窣间,县令已经带着人急急出来,在府门口跪拜行礼。
嬴骊抿唇,很好说话,“县令大人不必多礼,本宫来此,定是客随主便,都请上座吧。”
即便嬴骊这样说,但无人敢这样做,他们都默然让开一条路,让她先进府了。
嬴骊环顾四周,宴厅内烛火摇曳,摆放在两侧的兽炉吐出缕缕沉水香,将各处人影笼在朦胧之中。
她与英儿的座位被安在首座,只等她二人坐下,旁人才坐了下来。
嬴骊扫视一圈,浅笑道,“诸位不必多礼,若如此拘谨,倒显得本宫来碍了你们的眼。”
众人皆呼不敢,但也多少看出了嬴骊的性子,不消多时,又回到了之前推杯换盏的模样。
嬴宣英才将猫儿放在一侧,猫儿已经毫不客气扒着桌沿嗅来嗅去,还丝毫不怕嬴骊,就要往嬴骊身边钻,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嘶溜)好香,好想吃!”
“(嘶溜)这个也香,要不然避着小崽子吃一口?”
“姑姑眼前的这碗鸡汤看着就很不错(嘶溜——嘶溜——),还有那些鸡肉。”
“但怎么感觉有别的味道,跟那个讨厌的主簿身上的味道好像是一样的。”
猫儿作势就要扒碗,却被嬴骊按住。
而嬴宣英满耳朵都是猫儿咽口水的声音,又察觉到众人视线,已经开始想钻地缝了。
偏偏猫儿重,又满心满眼都是吃的,哪里会乖乖让嬴宣英抱下来,还是嬴骊拎着后脖颈将猫递回给了她。
“英儿,吃饭的时候可要看好橘侯哦,这样实在不雅。”
“嗯嗯。”
嬴宣英感激地看了眼姑姑,抱着挣扎的猫儿不松手。
县令看在眼里,堆笑举盏,“想不到殿下的猫如此灵性,外头的野猫就是比不得。”
“如今殿下初至永宁,还肯赏光赴宴,实乃下官之幸。下官特备玉液琼浆、永宁名菜,望合凤仪。”
嬴骊和善一笑,手上未有动作,“早从主簿处听闻县令大人能力出众,办事周到,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县令心中大喜,看来高瞿所言非虚,“用膳时,下官还安排了歌姬舞姬献舞,望长公主赏脸一观。”
“那是自然。”
得到肯定的答复,林县令也不再藏着掖着,拍掌为令,已经等候多时的歌舞就一应涌了上来。
嬴骊坐在上方,一眼便看见人群中那名白发少女。
这少女银发及踝随意束起,似是天生,有着一双极浅的琥珀色瞳仁,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些年岁。
只是一瞬,嬴骊很快便将目光落至面前的膳食之中,她的指尖轻轻掠过玉盏边缘,抬手拿勺子时衣袖轻飘,挡住了面前的碗。
尔后嬴骊一下又一下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高瞿。”
“臣在。”
“你连日操劳,这头道膳你也合该尝尝。”
高瞿暗暗皱眉,俯身道,“臣……不敢僭越。”
嬴骊隔空虚扶,眉间笑意更甚,“是本宫赏你的,称不上僭越。”
观楚在一侧立即捧出试毒银盘,就连勺子双箸皆已配备齐整。
“高大人,今日侍膳长不在,你作为主簿,还得劳烦大人了。”
侍膳长负责嬴骊的膳食,自然也包括检验食物是否被人做了手脚。
高瞿本以为这是嬴骊的疏忽,却没想到竟是让他来做这件事。
长公主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但若是拒绝,必会让长公主有所怀疑。
高瞿暗暗咬牙,后背汗液洇出的湿意让他实在有些不舒服。
他看了眼观楚,只得接了她递过来的银箸,又告罪般从嬴骊面前的膳食中挑了些出来。
而县令早在高瞿接过银箸时脸色就变得尴尬难堪,不少宾客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殿下这是疑心臣……”县令皱眉。
“县令莫急。”
嬴骊用绢帕裹住小公主的手,带着些歉意,“实乃宫廷规矩,就算远在封地,本宫也实不敢忘。”
眼见嬴骊都搬出皇宫,县令哪里还敢说什么?
好在那东西并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些让人心悸麻痹的药物罢了,一时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来。
县令稍微放了些心。
——“哐当!”
骤然一声突兀异响,所有人几乎是同时扭头看去。
只见方才还站着的高瞿不知何时已经倒地,浑身抽搐,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嬴骊捂唇,惊恐起身,身前案几被猝然带翻,就算如此,还不忘护着怀中的嬴宣英。
观楚迅速上前,锐声道,“这菜有毒!”
话音刚落,厅内顿时乱作一团。
曲乐骤断。
“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