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死死盯着墙根下那个几乎与泥土同化的身影。
那深陷的眼窝，那枯槁的面容……依稀还能辨认出当年那个在县衙后堂磕头的老农的轮廓。
是他！真的是老刘头！
那个原主记忆中，仅仅因为一时微末的、带着点施舍性质的“恻隐之心”而免了租子、给了几枚铜钱的老佃农！那个曾视“君县令”为“青天大老爷”的卑微老人！
如今，他像一截被遗弃的朽木，静静地躺在这里，等待着被这无情的废墟彻底吞噬。
生命的气息在他身上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连饥饿的痛苦似乎都已离他远去，只剩下纯粹的、等待终结的麻木。
“青天大老爷…”?记忆中老刘头那带着哭腔的、充满卑微感激的声音，此刻在君不归耳边尖锐地回响，像是对眼前这地狱景象最残酷的讽刺！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冰冷的愤怒瞬间冲垮了君不归那点可怜的、属于社畜的麻木与吐槽欲。
这不是数据报表上的“人口损耗”，这不是KPI未达标的抽象惩罚！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曾在他面前卑微祈求过、也曾真心感激过的人！一个他曾给予过微不足道、却足以让对方铭记的“善意”的人！
而现在，这个“青天大老爷”自身难保，而那个曾视他为救星的老人，正无声无息地躺在“他”治下的废墟里！
“嗬……”君不归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的抽气声，仿佛肺部被这残酷的现实刺穿。
他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一步，想靠近，却又被脚下这片浸满血泪的土地钉在原地。
对着君不归的靠近，墙根下的老刘头，那凝滞的眼珠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街道中央那个身穿褪色官袍的身影上。
那深陷的、几乎干涸的眼窝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波澜，如同死水中投入了一颗微不可见的沙粒。
他那只紧按在胸前的手，几根枯瘦的手指微微痉挛了一下，仿佛想抬起来，却又被千钧的重力死死按住。
干瘪的胸膛起伏的幅度似乎大了些，带起一阵破碎风箱般的喘息。最终，那一点微澜彻底沉入了浑浊的眼底，只余下比这废墟更深、更沉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风又转了几圈，也许是天上的云影移动了分毫。墙根下的老人，那只始终按在胸前的手，极其缓慢、极其费力地动了。
他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摸索着探入油腻破烂的衣襟深处，摸索了许久。当他再抽出手时，指间紧紧捏着一点东西——小半块坚硬发黑、边缘参差的粗粮饼子碎屑，混杂着衣襟里的污垢和汗渍。
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气力，才将手臂抬起一点点，朝身前呆立的君不归，极其微弱地递过去一点点。
手臂在空中悬停了片刻，枯瘦的手连同那点微不足道的黑色碎屑，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口中呢喃道“青......吃.....”最终，那手臂颓然落下，重重砸在自己同样干枯的腿上，那点碎屑无声地跌落在脚边的尘土里。
老人整个人猛地往墙根里更深地缩去，头也垂得更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新凝固成一尊嵌在破墙里的泥塑。
他看到了老刘头那只枯瘦如柴、布满污垢的手。
那手无力地摊开着，掌心向上，空空如也。但在那脏污的指缝间，君不归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看到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黑色的碎屑。
那是……糠？还是某种草根树皮的粉末？就在这时，街道中央，一个蹒跚移动的黑点骤然停滞。
那是个年轻人，衣衫的破洞比老人的更甚，几乎难以蔽体。他原本正拖着灌了铅一般的腿，茫然地向前挪动，眼神空洞地在废墟间逡巡，希冀着能找到一点果腹之物——哪怕是一块能嚼碎的树皮。
忽然，他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紧接着，他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扑倒下去，像一株被利斧骤然砍断的枯树。沉闷的“扑”一声，激起一小片呛人的烟尘。
他就那样俯卧在道路中央，脸深深埋在尘土里，四肢摊开，一动不动。
一只原本在附近逡巡的渡鸦被惊起，扑棱棱飞开几步，落在不远处一块歪斜的石碑上，歪着脑袋，猩红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突然倒下的“食物”。
风依旧呜呜咽咽地吹着，卷动地上的草屑和尘土。时间，在这片巨大的废墟之上，仿佛凝固了，只留下荒草在风里无休无止地摇曳。
几只乌鸦扑棱棱飞起，又落下，落在离年轻人更近些的断壁上，耐心地等待着。
荒草在风中起伏，发出持续不断的、细碎而空洞的沙沙声，如同无数亡灵在废墟之下低声絮语，覆盖了这人间角落残存的最后一点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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