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沙沙声，是林西县废墟之上唯一的声响，它掩盖了心跳，稀释了叹息，甚至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
这声音，比乌鸦的鸣叫更令人心悸，比尸骸的沉默更显荒凉——它是无边无际的荒芜本身，是时间碾过后的齑粉，是这片被遗忘之地永恒的背景音，宣告着一种比死亡更深邃的寂静。
“走…带我去…城墙。”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他必须亲眼看看，这道即将迎来匈奴铁蹄的、名为“林西”的坟墓，究竟还剩下多少可供挣扎的余地。
不是为了什么宏图大业，仅仅是为了……墙根下那个曾唤过他一声“青天大老爷”的老人，能……死得稍微不那么绝望？或者，也许，还有一线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他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他必须去看。
这破班，他不想上也得上，而且，是用命去上。
残阳如血，泼洒在支离破碎的城墙之上，将断口和焦痕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风，裹挟着血腥和灰烬的余味，呜咽着穿过垛口的缝隙，刮在脸上，生疼。
君不归深一脚浅一脚地登上城头，每一步都踏在松动的碎石和不知名的焦黑碎片上。
陈冲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堵移动的墙，沉默地护在他侧后方，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城外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愈发狰狞的旷野。
城墙上，景象比城内街道更显凄凉。
几段女墙彻底坍塌，露出犬牙交错的缺口，守城器械的残骸——断裂的弩臂、烧焦的滚木、锈蚀的铁蒺藜——散乱地堆积在角落，蒙着厚厚的灰尘。
荒草甚至从砖缝里钻出，在风中瑟瑟发抖。
就在这片破败之中，竟还有十几个身影！
他们衣衫褴褛，甲胄不全，有的拄着断矛，有的甚至只握着削尖的木棍，像一群被遗忘在末日战场上的孤魂野鬼。
但他们的背脊，在残阳的映照下，却挺得笔直，布满污垢和疲惫的脸上，眼神死死钉在城外的地平线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为首一人，身材精悍，穿着一件磨得发亮的皮甲，腰间挂着一柄缺口不少的腰刀。
他正用力拍着一个靠在垛口上、似乎要昏睡过去的士兵肩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柱子！醒醒！盯紧了！不想死就给我睁大眼！”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回头。
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映入君不归眼帘，眉眼间依稀能找到几分与原主君县令相似的轮廓。看到君不归的身影，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几步抢上前来，单膝重重跪地，声音带着哽咽：
“表哥！你…你没事了？！”正是原主的表弟，百户长王庭。
君不归脑子里立刻涌上原主的记忆碎片：
（破败的农家小院，少年王庭饿得面黄肌瘦，眼巴巴看着原主（当时还是个穷书生）省下半个硬邦邦的杂粮馍递给他。
原主中举后，王庭局促地站在新宅门口，原主拍拍他的肩膀：“庭弟，跟着我，饿不着你。”后来便花银子托关系，给他谋了这个边镇百户的军职。
王庭每次回城述职，身上总带着新伤，但眼神却一次比一次锐利，对着表哥汇报军情时，语气里带着拼命挣来的骄傲：“表哥放心！有我在，定不让鞑子轻易踏过林西！”）
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风尘、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的表弟，再对比一下原主那被军报吓死的怂样，君不归心头五味杂陈。这表弟，倒真是条汉子！
“起来，庭弟。”
君不归伸手扶他，触手是坚硬冰冷的皮甲和对方臂膀上虬结的肌肉
“我…没事了。现在情况如何？守军还剩多少？”
王庭站起身，脸上的喜色迅速被沉痛和愤怒取代。
他环视了一圈城墙上这十几个疲惫不堪的身影，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滔天的恨意：
“守备将军周叶！那狗娘养的！三天前接到匈奴前锋游骑逼近的消息，当天夜里就带着他的心腹亲兵和库房里仅剩的粮草、军械，跑了！只留下我们这些无根无基、无处可去的丘八！”
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断壁上，震落簌簌尘土
“这城墙上，能动弹的，就剩我们这十六个兄弟了！城里的青壮…要么死在上一场破城战里，要么…也早跟着逃了！”
周叶？跑路了？还卷走了最后的粮草军械？
君不归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操作他熟啊！
这不就是项目眼看要黄，总监卷款跑路，留下底层码农背锅等死的职场经典剧情吗？！
只不过，这里的“项目”是命，“锅”是匈奴的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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