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破败不堪、到处是断壁残垣的县衙前院,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绝望、汗臭和微弱烟火气的味道越来越浓。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随时会散架的后院木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君不归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偌大的后院,曾经可能是衙役们操练或堆放杂物的地方,此刻却挤满了人。
三百余口劫后余生的流民,如同被飓风扫落的枯叶,杂乱地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篝火只有寥寥几堆,在暮色渐深的寒风中挣扎着散发出微弱的光和热。
一口架在石头上的大铁锅里,翻滚着稀薄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糊糊,散发出一种混杂着糠麸、野菜根和少量黍米的寡淡气味。
李文清佝偻着腰,正用一把破木勺费力地搅动着锅里的稀汤,花白的头发在火光中颤动。
他看到君不归进来,浑浊的老眼立刻亮了起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看到主心骨的希冀,颤巍巍地想行礼:
“大…大人…”
“李老,免礼!”
君不归快走两步扶住他,目光却扫过整个后院。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麻木、疲惫、惊魂未定的脸。
有衣衫褴褛、紧紧抱着襁褓中婴儿却眼神空洞的妇人;有蜷缩在角落、身上裹着破麻布、瑟瑟发抖的老人;有半大的孩子饿得肚子咕咕叫,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口铁锅,吞咽着并不存在的口水;还有一些青壮年,脸上残留着恐惧和茫然,像一群失去了头羊的羔羊。
许多人的身上都带着伤,或是刀剑划痕,或是逃难时的擦碰,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压抑的啜泣声、痛苦的呻吟声、孩子饥饿的哭闹声,如同低沉的背景音,弥漫在充满寒意的空气中。
君不归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里,有迷茫,有恐惧,有绝望深处一丝微弱的、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
——这个刚刚用匪夷所思的方法吓退了匈奴人的年轻县令,能否…给他们一条活路?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烟火和绝望味道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
他走到那口翻滚着稀汤的大锅旁,拿起李文清放在旁边的另一把破木勺,在所有人注视下,舀起半勺寡淡的糊糊。
他没有喝,只是高高举起。那稀薄的汤水顺着勺边滴落,在火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乡亲们!”
君不归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疲惫和刚才的嘶喊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后院的嘈杂。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连孩子的哭闹都小了许多。
“匈奴蛮子,暂时退了!”
他朗声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我们,活下来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难以置信的抽气声,随即是更加死寂的沉默,仿佛在消化这个奇迹般的事实。
君不归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饱经苦难的脸,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甚至…是卑微:
“但是,活着,只是开始。看看我们的四周!”
他指向县衙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废墟
“家,没了。田,毁了。粮,尽了。贼老天不给我们活路,狗官(周扒皮)卷走了最后一点指望!”
“我知道,大家心里苦,身上痛,肚子饿!我知道,很多人想问:明天怎么办?后天怎么办?这漫漫长冬怎么熬?”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自责
“我,君不归,林西县的新任县令,也是个没用的!我没本事变出粮食,没本事立刻给大家盖起遮风挡雨的房子,甚至…连让大家今晚吃上一顿饱饭,都做不到!”
他举起那半勺稀薄的糊糊,苦笑着:“只能委屈大家,和我这个没用的县令一起,先喝点这个,暖暖身子,吊着命!”
人群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中,多了一丝复杂的动容。
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亲口承认自己“没用”,承认让大家“受苦”,这在他们过往的认知里,是难以想象的。
君不归放下木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承诺:
“但是!我君不归今天把话撂在这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你们还信我这个没用的县令!我发誓,绝不会丢下你们任何一个人!房子塌了,没关系!咱们一起,一砖一瓦,重新垒起来!田毁了,没关系!等开春,咱们一起,一锄一镐,重新开出来!粮食没了,咱们一起想办法!去刨野菜根,去剥树皮,去西山打猎,甚至…去抢那些该抢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剑,刺破绝望的阴霾:
“重建家园!这四个字,不是空话!就从今晚开始!从这县衙后院开始!这里,就是我们新的起点!只要我们这三百多口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我就不信,在这片祖宗留给我们的土地上,刨不出一条活路来!”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