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李铁牛的商队转过街角,二十辆蒙着油布的大车碾过青石板,车把式甩着鞭子唱着跑调的《赶牲谣》。
他今天特意换了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腰间铜哨擦得锃亮——那是我们约好的暗号,连吹三声就说明赵军动手了。
领主,您手心里全是汗。苏慕雪的帕子突然覆上来,带着股甜丝丝的面香。
我这才发现自己攥着虎符的手早被冷汗浸透,指节都泛了白。
她歪头看我,发间银簪晃了晃:铁牛哥赶车最稳当,去年去南镇送粮,下着暴雨都没翻一辆车。
我捏了捏她递来的帕子,想起昨夜孙武在沙盘前画的圈。赵军封锁商道三月,他用狼毫点着地图上的青石关,赵无极那老匹夫缺的不是兵,是钱。
他扣下的商货里,香料最金贵——所以我们给他送香料。
风突然卷来阵尘土,商队的影子已经缩成小点。
我盯着街角那棵老槐树,树杈上系着的红布是李三娘留的标记。
果然,半柱香后,红布刷地垂了下来——李铁牛进关了。
该小林子了。我转身冲城门口喊。
小林子正蹲在墙根磨刀,听见动静猛地站起,腰间环首刀磕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
他脸上的泥灰还是苏慕雪特意调的,掺了松针汁,在夜色里能融成一片暗褐。领主,他把刀往我面前一送,刀身映着他发亮的眼睛,您看这刃,刚在雪水河里淬过,割帐篷布跟切豆腐似的。
我拍了拍他肩膀,摸到他甲衣下硬邦邦的火折子。
那是李三娘用浸过油的棉絮搓的,藏在箭杆里,一折就着。记住,我压低声音,等铁牛的哨声响第三声,你带着人从西边山坳摸过去,烽火台下头有片野枣林——
能藏二十匹马!小林子抢着接话,眼里闪着光,您上月带我们踩过点的,我记着呢!他翻身上马时,马脖子上的铜铃被他攥得死死的,半点响动都没漏。
马蹄声渐远,我抬头看天,日头刚爬到城垛口。该去前军了。
孙武的玄甲在半山腰闪了闪,像块沉在雾里的铁。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青石关的敌楼顶上,赵军的黑旗正被风撕成条。他们派了三百人查车,他声音像浸了冰水的剑,铁牛那二十车香料,够他们翻到月上柳梢头。
话音未落,山脚下突然传来三声尖啸——是李铁牛的铜哨!
我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看见青石关的吊桥轰地砸下来,二十几个赵军扛着长枪冲出来,油布被挑开的瞬间,我甚至能听见他们的骂声。
来了。孙武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绷得发白。
西边山坳腾起股黑烟,是小林子的火折子着了。
赵军瞭望塔上的旗子猛地乱晃,我听见敌楼里传来铜锣声——他们以为是主力夜袭,连火把都顾不上点,乌泱泱往山后跑。
放箭。孙武的声音轻得像片叶子,可传令兵的号角却炸得山鸣谷应。
半山腰的岩石后突然窜出片银芒,三百张硬弓同时拉满,箭簇在阳光下连成线,暴雨似的砸进赵军阵里。
带头的敌将还举着刀喊冲,眉心就插了支雕翎箭,栽进泥里时,头盔滚到我脚边,还沾着半片没吃完的炊饼。
杀——!孙武的玄甲撞开晨雾,八百玄甲兵跟着他冲下山坡,枪尖挑开赵军的盾牌,马蹄踏碎他们的喊叫声。
我看见最前排的张铁柱,他上个月还在地里锄地,此刻却举着染血的长枪,吼得脖子上的青筋像条蛇。
等我冲上关楼时,赵军的黑旗已经被砍成碎片,挂在旗杆上晃悠。
李铁牛蹲在墙根啃炊饼,脸上沾着灰,见我过来,指了指被砸烂的车厢:您瞧,他们把干柴翻得比我家过年筛米还细。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这是我藏在车轴里的,赵军文书,写着今晚要往后方调粮——
领主!
李三娘的声音从箭楼传来。
我抬头,见她倚着女墙,袖中暗袋鼓得更厉害了,指尖正轻轻点着太阳穴。
她的眼睛闭着,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像只停着的蝶。心镜术需要耗三天精神,她上次用还是为了探听魔族动向,此刻额角已经渗出汗珠。
怎么?我快步跑过去。
她突然睁眼,眼底有星子似的光:我听见......他们的中军帐在敲梆子。她扯下袖中密报,墨迹还没干,三长两短,是调兵暗号。
山风掀起她的裙角,我望着远处还在燃烧的烽火台,突然听见西边传来马蹄声——是小林子的轻骑回来了,马背上还挂着赵军的令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李三娘把密报塞进我手里,温度还带着她的体温:他们的调度中心......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战场,在关后十里的破庙。
我捏紧密报,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青石关的硝烟还没散,可我知道,真正的棋局,才刚刚落子。
李三娘的指尖还沾着心镜术残留的冷汗,她袖中密报上的墨迹被体温洇开个小团,像块凝固的血。
我盯着她泛白的唇,突然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调度中心在关后十里破庙,那是赵军传递军令的中枢,所有旗语、梆子声、快马传信都从那里发散出去。
调炮弩营!我攥紧密报的手青筋暴起,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立刻!
领主!小林子刚跳下马,马蹄铁还沾着赵军的血,炮弩营在东山坳,我这就——
不用。孙武突然按住他肩膀,玄甲上的血珠顺着甲片滚进泥里,我早让张铁柱带着三十具床弩绕到敌后。他转身时,腰间玉玦撞在剑鞘上,发出清响,破庙后有片竹林,床弩藏在竹影里,赵军的嘹望塔看不见。
山风卷着硝烟灌进关楼,我听见山脚下传来闷雷似的轰鸣——是床弩上弦的声音。
三十具黑沉沉的弩机同时抬起,箭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群蓄势待发的黑鸦。
放!孙武的喝令比箭更快。
第一支弩箭穿透破庙的飞檐时,我看见庙前旗杆上的令旗猛地一颤。
第二支箭钉进供桌,把赵军的羊皮军令钉在檀木上,墨迹顺着箭杆往下淌,像道垂死的血线。
第三支、第四支......三十支弩箭连成网,砸穿了庙顶的青瓦,砸烂了堆成山的信鸽笼。
他们的梆子声停了!李铁牛突然跳起来,手里的炊饼掉在地上都没察觉,方才还咚嗒咚嗒敲个不停,现在......他屏住呼吸,山风里只剩火苗舔舐梁柱的噼啪声。
赵军阵脚瞬间乱成一锅粥。
刚才还举着刀往前冲的小校突然愣在原地,抓着旗语兵的衣领吼:往哪撤?
军令呢?那边的百夫长挥着皮鞭抽马,马却绕着圈蹦跶——没有梆子声,它根本听不懂转向的暗号。
成了。孙武的声音像块落进深潭的石头,没了调度中心,他们连自己人在哪都摸不清。
我望着溃退的赵军,喉咙突然发紧。
三个月前,我蹲在破茅草屋里啃冷馍,看着商队被赵军劫走时,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能站在这里,看他们的旗子被马蹄踏成碎布。
山路上突然扬起尘烟,是李铁牛的假商队回来了。
赶车的老张头甩着鞭子笑,油布下露出的不是干柴,是二十车擦得锃亮的农具——那是我们故意让赵军翻的香料。
真正的商队早趁着赵军混乱,从李三娘用听风术探到的隐秘山道出发了。
铁牛呢?我扒着车辕往队伍里看。
老张头指了指西边山梁,那里有个黑点正顺着羊肠小道往下蹿,是李铁牛的青骢马。
他腰间铜哨挂在鞍前,随着马蹄叮叮响,像串跳跃的星子。
他说要赶在日落前到黑岩城。老张头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还给您留了块糖饼,说是苏姑娘今早新蒸的。
糖饼的甜香混着硝烟钻进鼻子,我突然想起苏慕雪揉面时沾在鬓角的面粉。
她总说要让外族尝尝华夏的甜,现在这甜,该顺着商路飘到黑岩城了吧?
直到月上柳梢头,李铁牛的信鸽才扑棱棱落在我肩头。
我捏着鸽腿上的竹筒,手指都在抖——竹片上歪歪扭扭写着:黑岩城主尝了桂花酿,拍桌要订三百坛;兽皮商摸了蜀锦,眼睛绿得跟狼似的;已签首约,明日运粮。
我们终于打开经济命脉了!我把竹片递给孙武,烛火在他眼底跳成两团金焰。
他没接,反而抽出腰间狼毫,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赵军败在不知彼己。
他们只知道截商队能赚银钱,却不知道我们早摸透了他们的调度规律。狼毫尖点在青石关,要防下次突袭,得有套兵情图谱——把各领主的兵力、粮道、暗桩全记下来,像看自己掌心的纹路。
好!小林子把环首刀往桌上一磕,刀背还沾着赵军的血,我带亲卫队去探!
就算爬进他们茅房,也得把粮囤位置摸清楚!
李三娘突然咳嗽起来,心镜术耗的精神开始反噬。
她扶着墙站起来,袖中暗袋又鼓了些——我知道,那是她新画的符纸。领主,她从怀里摸出封密信,封口盖着朱砂虎印,刚才清理赵军尸体时,在偏将怀里翻到的。
我接过信的瞬间,指尖触到封蜡上未干的油迹——这信是刚送进来的。
展开的刹那,烛火啪地炸了个灯花。
信上墨迹未干:赵兄,血狼战骑已备妥,用黑市玄铁换。
三日后子时,青牛坡交货。末尾的落款,是个染着兽血的爪印。
山风呼地吹灭蜡烛,黑暗里,我听见孙武抽剑出鞘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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