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彻非但不显丝毫怒意,唇边反而勾起一抹近乎悲悯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只张牙舞爪却跳不出掌心的小丑。
李承泽的脸色,从涨红瞬间转为铁青,再由铁青沉淀为猪肝般的暗紫。
那笑容像一根无形的尖针,狠狠刺入他高傲的内心。
“你笑什么!”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动作之大,撞翻了案几上的酒樽,琥珀色的酒液泼洒而出,染湿了华美的锦缎。
他伸出手指,直指李彻,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尖锐刺耳。
“一个被父皇遗忘在角落里的尘埃、一个被宫人奴仆都敢随意轻贱的废物,你有什么资格在本王面前摆谱!”
“一个连自己性命都朝不保夕的病秧子,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汹汹怒火,今日他已打定主意,要当着满朝文武、皇亲国戚的面,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所谓弟弟,彻底碾碎,踩进最卑贱的尘泥之中,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大殿之内,原本悠扬的丝竹声早已停歇,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宾客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一道道目光,或惊诧,或担忧,或幸灾乐祸,或漠不关心,尽数汇聚在这对剑拔弩张的兄弟身上。
火药味,浓烈得几乎要引爆整个空间。
然而,面对李承泽的步步紧逼,歇斯底里的咆哮,李彻依旧稳坐如山,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隔绝。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拈着白玉酒杯,杯中浅金色的酒液随着他手腕的微动而轻轻晃漾,漾起细小的涟漪,映照着他深邃而平静的眼眸。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传入大殿每一个角落。
“二哥,你或许,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
李承泽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反问,语气中带着一丝被对方从容态度扰乱的烦躁。
李彻缓缓抬起头,那双幽深的眸子先是平静地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精准地定格在李承泽那张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一字一顿,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前些时日,我并非生病。”
顿了顿,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他继续道:
“而是……中毒了。”
“轰!”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道九天惊雷,在大殿中央猛然炸响!
整个太和殿,瞬间如同滚油中泼入一瓢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心神,都在这一刻被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震得粉碎。
方才还带着几分戏谑、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刹那间荡然无存,尽数化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进而转为毛骨悚然的骇然。
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他们不是没有见过。
为了储位,兄弟阋墙,父子反目,史书上屡见不鲜。
但,用下毒这种阴狠至极、歹毒无比的手段,而且是针对一个素来病弱、在众人眼中毫无威胁、几乎被遗忘的皇子下毒,这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不仅仅是争斗,这是赤裸裸的谋害,是对皇室血脉的践踏,是对天家威严的挑衅!
“你说什么?!”
一直端坐于上首龙椅,面色古井无波,仿佛对一切纷争都洞若观火又漠不关心的庆帝,那张威严的脸上终于有了清晰的变化。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原本微微眯起的双眼陡然睁开,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仿佛两道实质的冷电,直刺李彻。
一股无形却恐怖之极的帝王威压,如同山崩海啸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
空气仿佛凝固,温度骤降,让人不寒而栗。
大殿内刚刚泛起的嘈杂议论声,在这股威压下,戛然而然。
李承泽更是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僵立当场。
他脸上的嚣张气焰,如同被狂风吹灭的残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般的苍白,以及一抹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发自骨髓深处的慌乱与恐惧。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正在不受控制地发凉,发抖。
李彻将庆帝的威严,李承泽的失态,以及满殿宾客的震惊,尽数收入眼底。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石激起千层浪,让这潭死水,彻底沸腾起来。
他没有理会众人投来的各种复杂的目光,也没有被庆帝那审视的眼神所动摇,而是自顾自地,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继续说道:
“下的毒,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慢性毒药。”
“此毒无色无味,入体之后并不会立刻发作,而是会一点一点地,缓慢侵蚀人的五脏六腑,蚕食人的生机。”
“中毒之人,会日渐虚弱,精神萎靡,食欲不振,最终在长久的病痛折磨中缓慢死去。”
“从外表看起来,就和缠绵病榻、久病不治的症状,一模一样,即便是最高明的太医,也极难察觉端倪。”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将毒药的特性描述得细致入微,让听者无不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若非我命不该绝,侥幸得到了高人相助,及时驱除了体内的毒素,恐怕现在的我,早已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等待着被世人遗忘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端起面前那杯未动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清冽的酒液入喉,带来一丝微灼的暖意。
他放下酒杯,杯底与案几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然后,他将目光若有若无地,再一次落在了脸色惨白如纸的李承泽身上。
那眼神,看似随意,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
“说来也真是巧合。”
李彻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讥诮。
“自我‘病重’卧床不起的那些时日以来,宫中诸位兄弟姐妹,倒是二哥你,来我那冷清的四皇子府探望得最为勤快的一个。”
“几乎每日都会遣人送来汤药补品,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现在仔细想来,真是让小弟……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啊。”
他这句话,没有一个字是在直接指证,没有半句是明确的控诉。
但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在李承泽的心口上!
那看似感激的话语,此刻听在众人耳中,却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讽刺与暗示。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着他这看似不经意的话语,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着一般,再一次,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李承泽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
眼神中,充满了更深层次的怀疑、审视,甚至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鄙夷。
“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李承泽彻底慌了神,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猛地尖叫起来。
他指着李彻,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声音也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完全不复往日的沉稳与威严。
他语无伦次地向着上首的庆帝辩解道:
“父皇明鉴!父皇明鉴啊!”
“儿臣……儿臣那完全是出于兄弟情谊,关心则乱,绝无半点……绝无半点加害四弟之心啊!”
“这……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是他为了摆脱自己往日的废物之名,为了博取父皇的关注,故意编造谎言,污蔑儿臣!”
然而,他那苍白而混乱的辩解,在此刻显得是那么的空洞,那么的无力。
越是急于撇清,就越是显得欲盖弥彰。
李彻成功了。
他甚至没有拿出一丝一毫所谓的“证据”。
仅仅凭借着几句精心设计的话语,几缕恰到好处的眼神,就成功地将最大的嫌疑,如同一盆脏水般,稳稳地泼向了李承泽。
让他陷入了百口莫辩、千夫所指的绝境。
看着李承泽那副气急败坏、惊慌失措,却又无计可施、无可奈何的狼狈模样,李彻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几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一抹冰冷而深邃的弧度。
他清楚地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位不可一世的二哥,已经将自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彻底记恨上了。
滔天的恨意,将会如附骨之疽,再难消解。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只有将矛盾彻底激化,才能让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更快地露出马脚。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盘棋上,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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