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皇室家宴如期而至。
以往，这种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合，对于四皇子李彻而言，无异于一场公开的处刑。
他总是那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存在。
一个透明人。
默默忍受着来自兄弟们有意无意的无视。
偶尔，还会有几道怜悯的目光投来，那比无视更让他难堪。
但今日，一切似乎都将不同。
当李彻的身影出现在宴会大殿入口的那一刻，殿内原本喧闹的谈笑声，竟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
紧接着，无数道目光，或惊奇，或探究，或难以置信，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了过去。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皇子袍，袍服的料子并非顶级，裁剪却极为合体，衬得他身形挺拔。
面色红润，再无往昔的苍白。
眼神清亮，不见了从前的黯淡与躲闪。
行走之间，步履稳健，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勃勃生机，与昔日那个病恹恹、弱不禁风的四皇子判若两人。
这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让所有熟悉他旧日模样的人，都感到了强烈的诧异。
“那……那是老四？”
一个宗室亲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确定。
“几日不见，他这病秧子模样怎么像是换了个人？”
另一个大臣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惊疑。
“瞧那气色，哪里还有半分病容？”
窃窃私语声如同细密的蚊蚋，在大殿的各个角落嗡鸣。
这些议论，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坐在太子身侧的二皇子李承泽耳中。
李承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更有一丝压抑不住的不悦。
他一向看不起这个只会躲在自己宫里，日日与汤药为伍的废物弟弟。
在他看来，李彻的存在，本身就是皇室的一种耻辱。
此刻，见李彻竟敢如此精神焕发地走来，享受着众人惊异的目光，李承泽心中那股无名火便蹭蹭往上冒。
他端起面前的琉璃酒杯，杯中美酒轻轻晃荡。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扬高，穿透了那些窃窃私语，清晰地响彻在众人耳畔：
“哟。”
李承泽拖长了语调。
“这不是四弟吗？”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直直刺向李彻。
“瞧你这满面红光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回光返照呢！”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经过了精心的计算。
恰好能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声嘶力竭，失了皇子身份。
话音刚落。
殿内先是一静。
随即，便响起了一阵压抑的、带着幸灾乐祸意味的低笑声。
不少依附于二皇子的宗室子弟，还有一些惯会跟红顶白的官员，都纷纷跟着附和起来。
他们投向李彻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与轻视。
仿佛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毫不掩饰的羞辱，李彻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他脸上的表情，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看不到。
没有愤怒。
没有难堪。
也没有丝毫的局促。
他平静地，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席位。
那席位，依然是惯常的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
他走到席前，首先对着上首高坐的庆帝和皇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仿佛，他根本没有听到李承泽那番尖酸刻薄的挑衅。
又仿佛，那些刺耳的嘲笑，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李彻越是表现得如此平静，李承泽心中的无名火就烧得越旺。
一个废物！
一个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的贱种！
也敢无视自己？！
“砰！”
李承泽重重地将手中的酒杯顿在紫檀木的桌案上。
杯中的美酒泼洒出来，溅湿了华贵的桌布。
清脆的撞击声，让大殿内的低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李承泽霍然起身，怒视着李彻的背影，再次挑衅道：
“四弟！”
他的声音，比之前拔高了数度，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压。
“二哥跟你说话呢，怎么？”
他一步步逼近，眼神凶狠。
“病好了，耳朵也跟着聋了吗？”
“还是说，你这药罐子终于下定决心，破罐子破摔了？”
这一次，大殿彻底安静下来。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想看看，这个一向以懦弱、病弱形象示人的四皇子，今日会如何应对这般咄咄逼人的羞辱。
是会像以往那样，低下头颅，默默忍受？
还是会不堪受辱，奋起反驳？
无论哪一种，似乎都将是一场好戏。
上首的庆帝，端坐龙椅，面容隐藏在冕旒之后，看不出具体的喜怒。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这两个儿子。
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还有一丝，似乎是期待。
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李彻缓缓地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
他没有理会身后李承泽的怒火。
也没有在意周遭那些看好戏的目光。
他伸出手，姿态优雅地为自己斟了一杯清酒。
酒液入杯，清冽的香气弥漫开来。
直到此刻，他才慢慢抬起眼皮。
第一次，正眼看向身后那气势汹汹的李承泽。
他的眼神，依旧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湖水。
幽深。
莫测。
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李承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平静目光看得心中莫名一突。
仿佛自己所有的怒火，所有的算计，都在这双眼睛面前无所遁形。
面对着满殿探寻、好奇、幸灾乐祸的目光。
面对着李承泽那张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李彻没有动怒。
他也没有急于辩解。
只是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杯中的酒液，在宫灯的映照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他将酒杯，遥遥对着李承泽的方向，举了举。
然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笑容里，没有半分卑微。
更没有丝毫怯懦。
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如同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他内心中，一个早已酝酿成熟的计划，此刻正如同初生的朝阳般，即将喷薄而出。
一个借此机会，彻底打响反击第一枪的计划，已然成型。
既然你主动把脸伸过来。
那么，我李彻，就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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