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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导处办公室的门再次合拢,沉闷的声响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只留下室内陈年纸张、消毒水和无形压力混合成的凝滞空气。百叶窗的光栅切割着斜阳,尘埃在光束中无声狂舞。安知鱼被单独安排在靠墙的一张硬木椅子上,微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裤缝。那湿漉漉的袖口紧贴着手腕内侧,灰白色的污迹如同一个拙劣的补丁,覆盖着其下可能存在的真相。
陈队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沉静却带着千钧重量。林薇则站在靠窗的位置,身影一半浸在光栅里,一半隐在阴影中,沉静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安静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安知鱼身上,尤其在那片灰白的袖口污渍上停留了片刻。王主任坐在一旁,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安知鱼同学,”陈队长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放松点,只是再核实一些细节。关于昨天下午,心理咨询室门口监控设备损坏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
安知鱼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很小。
“时间点很关键。监控主板被物理烧毁的时间,初步锁定在下午三点十分到三点半之间。”陈队长的目光如同实质,笼罩着安知鱼,“你之前说,你是在三点二十分左右到达心理咨询室门口,放下作业,然后立刻离开的,对吗?”
“……嗯。”安知鱼低声回应。
“离开之后,你去了哪里?”陈队长追问,语速不快,却步步紧逼,“有没有人看见你?或者,你自己记得路上遇到过谁吗?”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模糊的放学喧嚣和王主任略显紧张的呼吸声。
安知鱼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沉默着,似乎在努力回忆。几秒钟后,他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努力思索后的不确定和迷茫:“……离开后……我……好像……是直接回教室了?……应该是的……路上……没太注意……”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迟疑,“……当时……很害怕……只想快点离开那里……”
“直接回教室?”陈队长重复了一遍,目光锐利,“从心理咨询室所在的行政楼三楼,到你们高二的教学楼,中间要穿过操场和小花园。三点二十分,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刚开始不久,走廊和操场上应该没什么人。你确定路上一个人都没碰到?比如清洁工?或者迟到的同学?”
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涌来。安知鱼的身体似乎更僵硬了一些。他再次低下头,避开了陈队长的目光,声音更低微了:“……可能……有吧……但……太紧张了……没注意看……记不清了……”他的话语里充满了不确定和模糊,将一个受到惊吓后记忆混乱的孤僻少年形象演绎得无懈可击。
陈队长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他这个含糊不清的回答。但他的目光,却转向了门口:“请赵炎同学进来。”
门被推开,赵炎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依旧难看,眼圈发红,但被苏白强行安抚后,狂怒暂时压抑成了紧绷的、随时可能爆发的沉默。他看向安知鱼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怀疑。
“赵炎同学,”陈队长看向他,“昨天下午三点二十五分左右,你进入心理咨询室。在你进入之前,或者进入时,是否在门口看到过安知鱼同学?”
赵炎立刻摇头,斩钉截铁:“没有!绝对没有!我冲进去的时候,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那堆作业本乱七八糟地扔在柜子上!”他的语气带着被冤枉的急切和愤怒,目光死死盯着安知鱼,“我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心理老师李老师一个人!她当时正背对着门收拾东西,被我突然闯进去吓了一跳!”
“一个人都没有?”陈队长捕捉到了关键点,“你确定?安知鱼同学说他离开时放下作业就走了。按时间推算,他离开的时间点,和你到达的时间点,非常接近。”
“我管他什么时候走的!”赵炎情绪又有些激动,声音拔高,“反正我冲进去的时候,门口空荡荡的!鬼影子都没一个!只有那堆破本子!谁知道他是不是真走了?说不定就躲在哪个角落里干坏事!”他毫不客气地将矛头再次指向安知鱼。
安知鱼坐在椅子上,身体似乎因为赵炎激烈的指控而微微瑟缩了一下。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赵炎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受伤和无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抿住了苍白的唇,重新低下头,像一株被暴雨打蔫的小草。
“好,知道了。”陈队长示意赵炎冷静,“那么,在你和李老师发生争执的期间,大约三点三十分左右,有没有听到门外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比如脚步声?或者其他声响?”
赵炎皱着眉,努力回忆着,脸上的怒气被一丝不确定取代:“……争执?……当时我脑子很乱……只记得李老师一直在说那些没用的话……我很烦……外面……好像……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声音……”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廊里本来也偶尔有人走动……谁注意那个!”
陈队长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回到安知鱼身上,带着审视:“安知鱼同学,根据赵炎同学的证词,他进入咨询室时,门口空无一人。而你声称放下作业就立刻离开了。那么,在你放下作业离开,到赵炎同学冲进咨询室之间,这短短几分钟的‘空窗期’,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这问题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切入了时间线上最关键的死角。
安知鱼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握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被逼到角落的慌乱,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
他张了张嘴,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他下意识地看向陈队长,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沉默的林薇,最后目光扫过赵炎那张充满敌意的脸。他的眼神在几人间慌乱地移动着,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努力寻找着一条生路。
“我……我……”他再次开口,声音干涩,“……我放下作业……就……就往楼梯口跑……想快点回教室……”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迫切,“……跑到楼梯口的时候……好像……好像看到楼下……有个人影……好像是……是高一(三)班的……王……王浩?……他……他好像在搬东西?……对!搬东西!堆在楼梯拐角的旧桌椅……”
他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带着点不确定的肯定:“……我急着走……没打招呼……就从他旁边跑过去了……他……他应该看到我了!对!王浩!他肯定看到我了!就在三点二十几分的时候!在行政楼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拐角!”
他急促地说完,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眼神里带着一丝希冀,看向陈队长:“陈队长……可以……可以去问问王浩同学吗?……他……他应该记得!”
办公室内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
陈队长深邃的目光在安知鱼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安知鱼在他的注视下,身体微微绷紧,眼神里那丝希冀的光芒在巨大的压力下似乎有些摇摇欲坠。
“高一(三)班,王浩?”陈队长缓缓重复这个名字,语气听不出情绪,“搬旧桌椅?”
“是……是的!”安知鱼用力点头,仿佛怕对方不信,“就在楼梯拐角……堆了好多……他一个人……”
陈队长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们会去找这位王浩同学核实情况。”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安知鱼湿漉漉的袖口和那片灰白色的污迹,“在调查清楚之前,希望几位同学暂时不要离开学校太远,保持通讯畅通。今天就到这里吧。”
无形的压力似乎随着这句话稍稍散去。赵炎重重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安知鱼一眼,转身就走。安知鱼如蒙大赦般,飞快地站起身,低声说了句“谢谢陈队长”,也低着头,贴着墙边快步离开了办公室,那湿漉漉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队长、林薇和王主任。
“王主任,”陈队长看向王主任,“麻烦您联系一下高一(三)班的班主任,请这位叫王浩的学生,立刻来教导处一趟。”
“好的,陈队,我马上去!”王主任连忙起身出去打电话。
门关上。室内只剩下两人。百叶窗的光束移动了几分,尘埃的舞蹈更加狂乱。
陈队长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空旷的操场,眉头微锁:“你怎么看?”
林薇的目光从安知鱼离开的门口收回,转向陈队长,沉静的眼眸深处,那抹奇异的微光再次流转,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某种无形轨迹。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感:
“时间线……被‘缝合’了。”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描述,“那个王浩……存在感很强。安知鱼的描述,清晰得……过于具体了。位置,动作,物品,班级姓名……像是在……填补一个空白。”
陈队长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看向她:“缝合?你是说……他的证词是编造的?”
林薇缓缓摇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干扰:“不完全是‘编造’……更像是……一个被‘自然’嵌入记忆的‘事实’。我试图回溯他描述那个场景时的情绪波动……很自然,很‘真实’。就像……”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感受某种难以言喻的违和,“……就像,那里本来就应该有一个王浩在搬桌椅,而他只是恰好‘记起来’了。”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窗框:“而且……刚才他提到王浩名字的瞬间,我感觉到……一种微弱的、空间上的‘确认感’。仿佛这个名字的出现,是为了……锚定某个位置,某个时间点。”她看向陈队长,眼神沉静却带着一丝困惑,“这种感觉……很矛盾。他的证词逻辑清晰,指向明确,提供了一个关键的时间证人。但……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个被精心设计好的闭环。”
陈队长沉默着,目光锐利如刀。他回想着安知鱼刚才那慌乱中带着希冀的眼神,那急于证明自己清白的姿态,还有那湿漉漉袖口上那片突兀的灰白污迹。
“王浩……”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深邃,“查。立刻查。这个突然出现的‘目击者’,是破局的关键,还是……掩盖真相的另一块幕布?”
楼下,安知鱼的身影出现在通往操场的林荫道上。他依旧微微低着头,脚步不快,湿漉漉的袖口贴在皮肤上,带来持续的冰凉感。夕阳将他单薄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微微抬起左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片被粉笔灰覆盖的、湿漉漉的灰白污迹。布料下,那点被完美掩藏的深褐色灼痕,像一个沉默的烙印。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前方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教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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