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教导处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拢,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室内凝滞的空气。走廊尽头,夕阳的最后余晖将长长的窗影拖曳在地砖上,像一道道燃烧殆尽的炭痕。安知鱼微微低着头,贴着冰凉的墙壁,脚步平稳地向楼梯口走去。湿漉漉的袖口贴在手腕内侧,那片灰白色的粉笔灰污迹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覆盖其下的灼痕如同一个被暂时封印的秘密。
身后隐约传来王主任打电话的声音,急切地寻找着高一(三)班的王浩。安知鱼的眼神平静无波,深潭般倒映着前方空旷的走廊。他的步伐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踏在光洁地砖的缝隙之间,精确得如同丈量过。
刚走到楼梯口,阴影里猛地窜出一个人影,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股热风,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赵炎,他像一堵燃烧的墙,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死死堵在楼梯上方,居高临下地瞪着安知鱼,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姓安的!你他妈到底搞什么鬼?!那个王浩又是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安知鱼脚步一顿,抬起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被惊吓和无措的神情,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后背几乎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赵……赵炎同学……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赵炎猛地踏前一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跳,“监控!袖口的脏东西!现在又他妈蹦出来个王浩!时间地点人物说得清清楚楚!真他妈巧啊!巧得跟排练好的一样!你是不是觉得耍得我们团团转很得意?!”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安知鱼脸上。
“赵炎!够了!”苏白清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赵炎的手臂,用力将他往后拽了一步,目光严厉地扫过他,“陈队长在调查!你这样冲动除了添乱有什么用?”
温影也跟了上来,站在苏白身侧。她的目光没有看暴怒的赵炎,而是紧紧锁在安知鱼脸上,试图从那片温吞的平静下挖掘出任何一丝裂缝。当她的视线扫过安知鱼湿漉漉的左袖口时,那片灰白的污迹如同一个刺眼的问号,再次刺痛了她的神经。
安知鱼在苏白的呵斥和赵炎的怒视下,显得更加局促不安。他微微侧过头,避开赵炎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声音带着委屈和微弱的辩解:“……我……我真的只是看到王浩同学在搬东西……我……我没撒谎……陈队长会查清楚的……”他缩了缩脖子,像一只受惊的鹌鹑,“……我……我先回教室了……”
他说完,趁着赵炎被苏白拉住的空隙,几乎是贴着墙壁的阴影,低着头,飞快地从两人身边挤过,快步跑下楼梯。他的背影在楼梯转角一闪而逝,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纷争的仓惶。
“操!”赵炎看着安知鱼消失的方向,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关节瞬间通红。“他肯定有问题!那个王浩绝对是他瞎编的!苏白!温影!你们看不出来吗?!”
苏白松开拉着赵炎的手,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仿佛要穿透墙壁看到落荒而逃的安知鱼:“太顺了。”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贯的冷静分析,“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他描述得过于清晰流畅。尤其是对于一个当时声称‘很害怕’、‘只想快点跑’的人来说,这种记忆的清晰度……不合常理。而且……”
她的目光转向温影,带着求证:“温影,你当时在天台,真的看到他袖口有那种深褐色的痕迹?”
温影用力点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千真万确!就在左手袖口内侧,指甲盖大小,颜色很深,像烧焦的油渍或者高温灼痕!绝不是普通的脏东西!后来在洗手间出来,就变成了那片湿漉漉的粉笔灰污迹……”她回想起安知鱼在洗手间里的那几分钟,心头疑云更重。
“那就更奇怪了。”苏白眼神凝重,“一个普通的、被吓得记忆混乱的孤僻学生,会在短短几分钟内,如此‘自然’地想到用粉笔灰去掩盖一处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的污渍?而且手法……刚好能完美遮盖?”她顿了顿,似乎在梳理逻辑链条,“时间线看似被他用王浩‘缝合’了,提供了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但这整个闭环……完美得令人不安。就像……”
她找不到更贴切的词,眉头蹙得更紧:“……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修正和填补了所有漏洞和空白。”
赵炎听着苏白冷静的分析,虽然怒火未消,但狂暴的情绪也稍稍冷却了一些,只剩下冰冷的敌意:“反正我绝不信他!那个王浩要是真存在,也肯定是他找的托儿!或者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他看向教导处紧闭的门,眼神阴郁,“等陈队长把那个王浩揪出来,我看他还能怎么编!”
温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楼梯下方安知鱼消失的方向。苏白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她摇摆不定的天平。安知鱼刚才那副受惊小鹿般仓惶逃离的样子,是真实的反应?还是……一种更高明的伪装?他袖口下被掩盖的灼痕,和王浩这个突然出现的“目击者”,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的思绪里,越收越紧。信任的基石在怀疑的侵蚀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与此同时,在远离教学楼喧嚣的校园西北角。
废弃的老实验楼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阴影,匍匐在暮色渐浓的树林边缘。藤蔓肆意攀爬在斑驳的红砖外墙上,窗户大多破损,黑洞洞的,像骷髅的眼窝。楼内弥漫着浓重的灰尘、霉菌和某种化学试剂残留的刺鼻气味。空气冰冷而凝滞。
一道穿着不起眼灰色连帽衫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潜行在二楼布满蛛网的昏暗走廊里。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条。他的脚步极轻,踩在厚厚的积尘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来到走廊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锁早已损坏,虚掩着。他侧身挤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废弃的小型设备间,堆满了蒙尘的旧仪器箱和破烂桌椅。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里一个布满灰尘的、连接着几根粗大线缆的金属配电箱。箱体表面的指示灯早已熄灭,只有几根裸露的线头在昏暗中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灰影走到配电箱前,蹲下身。他伸出右手,没有戴手套。那只手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在右手虎口和食指指腹的位置,却有着几处新鲜的、细小的焦黑色灼痕,边缘泛着暗红,像是被瞬间的高温舔舐过留下的印记。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灼痕,用指尖极其轻巧地拨弄着配电箱内几根裸露的铜线。动作带着一种异样的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精密的仪式。他的指尖偶尔会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触碰一下铜线裸露的金属部分。
滋啦……
一丝微弱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蓝白色电火花,在他指尖与铜线接触的瞬间猛地爆开,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静电释放般的声响。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极其微弱的臭氧味道。
灰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指尖的灼痕似乎又深了一分。但他毫不在意,眼神里反而闪过一丝病态的兴奋和掌控感。他继续拨弄着,调整着几根铜线的角度,让它们以一种极其不稳定、近乎短路的状态彼此靠近,却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快了……”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他压低的帽檐下飘出,带着压抑的狂热,“……再给我一点时间……让这死水一样的学校……彻底沸腾起来……”
他收回手,看着配电箱内那几根被他调整过、处于危险临界点的铜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然后,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设备间,融入了老实验楼深沉的阴影之中,只留下那个危险的配电箱,在寂静的灰尘里,无声地酝酿着一场风暴。
校园主干道上,放学的人流渐渐稀疏。
安知鱼背着洗得发白的旧书包,独自一人走在林荫道的边缘。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而孤寂。他微微低着头,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湿漉漉的袖口贴在皮肤上,冰凉的感觉持续传来。他抬起左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片灰白色的粉笔灰污迹。动作极其自然,如同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的眼神平静地望向前方,倒映着归巢的飞鸟和被暮色染红的云层。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完美。
闭环已成。
尘埃落定。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