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墨者最好的朋友,姜黎像一缕轻烟,无声地贴在栖梧院偏房的窗棂后。
府邸死寂,只有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更梆声已远,正是夜最深沉的时刻。
白日里观察的路线在她脑中清晰浮现:避开主廊下几处可疑的石板,绕开那棵形似鬼爪的老槐树,沿着仆役房后狭窄的滴水檐下潜行。
目标:主院书房,那个轮椅上的苍白男人,白日里目光最后停留的地方,秘密,往往藏在主人最常盘桓之处。
她换上深色紧身衣,脸上蒙着特制的薄纱,袖中机关蓄势待发。
推开窗户的瞬间,冰冷的空气涌入,带着一种金属和灰尘混合的、属于这座死寂府邸特有的味道。
姜黎的身形融入夜色,轻盈得像一只真正的夜枭。
脚尖点地,借力于廊柱、窗台、甚至墙壁的微小凸起,每一次落点都精准避开白日里标记的可疑之处。
改良的墨家身法,结合阴阳家对气息的极致收敛,让她如同阴影的一部分。
庭院空旷得可怕,白日里死寂的仆从房舍,此刻黑沉沉一片,仿佛吞噬光线的巨口。
只有远处主院方向,隐约透出一星昏黄的光,嬴昭还没睡?
她更加小心,绕过主院正门,绕到侧后方。一处不起眼的月洞门后,便是书房所在的小院。院门紧闭,姜黎目光锁定院墙,青砖垒砌,光滑平整。
她指尖在腰带上一抹,弹出一对小巧精钢爪钩,钩爪内嵌有防滑软垫。
手臂轻扬,钩爪无声嵌入墙头砖缝,她借力一荡,身形拔起,如同灵猫翻过墙头,落地时只发出轻微的“嗒”声,瞬间隐入墙角阴影。
书房就在眼前,窗纸透出微弱的光,里面寂静无声。
书房的门窗紧闭。姜黎屏息靠近,侧耳细听,只有烛火偶尔的轻微噼啪。
她取出一个细长的铜管,顶端镶嵌着打磨得极薄的透明水晶。
这是墨家的“窥管”,利用光的折射原理,能在不破坏窗纸的前提下观察室内。
她小心翼翼地将窥管尖端插入窗纸一个不起眼的微小破洞。
视野放大、清晰,室内陈设一如主屋般简单到近乎空旷,一张宽大的书案,堆满了竹简帛书,案头一盏孤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而那个男人,竟还在,嬴昭依旧坐在轮椅上,背对着窗户,面对着一排高大的书架。
他披着厚厚的外袍,身形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孤寂。
长发披散,遮住了侧脸,他手中捧着一卷竹简,似乎看得很专注,整个画面,透着一股病弱公子深夜苦读的萧索。
但姜黎的心跳却猛地漏了一拍,不对,那书案的边缘,靠近他轮椅扶手的位置,赫然摆放着那个白日里见过的青铜蟾蜍,蟾蜍的嘴巴,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他还在监听?监听谁?这死寂的府邸,除了她自己,还有谁值得他深夜监听?或者这就是一个诱饵?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姜黎,她果断收回窥管,准备立刻撤离。
就在她抽身的刹那,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错觉般的机括转动声,从脚下传来。
姜黎瞳孔骤缩,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猛地向后一仰,一个铁板桥,整个人几乎贴地。
“嗖!嗖!嗖!”
三道乌光,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从她刚才站立位置正上方的屋檐阴影中激射而出,力道强劲,狠狠钉入她身后的青砖地面,火星四溅,竟是三支淬了幽蓝光泽的短小弩箭。
陷阱,果然有陷阱,而且是触发式的连环机关。
姜黎惊出一身冷汗,若非她对机关声音极度敏感,反应快如闪电,此刻已被钉死在地。
她不敢停留,就地一个翻滚,避开可能存在的后续攻击点,同时袖中机括一弹。
一枚特制的烟雾弹射向院门方向,落地瞬间,“噗”地爆开一团浓密的灰白色烟雾,带着刺鼻的硫磺味,迅速弥漫开来,这是她特制的“墨瘴”,遮蔽视线,扰乱追踪。
借着烟雾掩护,她身形暴起,直扑院墙。
“啪嗒。”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落地声在烟雾边缘响起。
姜黎的动作瞬间僵住,她像被无形的丝线勒住脖颈,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烟雾稍散,就在她翻越进来的墙角阴影下,不知何时,静静停着那架熟悉的轮椅。
嬴昭端坐其上,苍白的面容在稀薄的烟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幽冥鬼魅。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色布袍,长发垂落,遮住部分面容。
但那双眼睛,寒潭般深邃冰冷的眼睛,此刻正穿透烟雾,精准地锁定了她,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漠然的、洞悉一切的审视,以及一丝极淡的、如同猫捉老鼠般的兴味。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过来的?轮椅明明有声音,却为何…?
寒意从姜黎的脚底直冲头顶,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看似病弱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掌控力。
“身手不错。”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烟雾的冰冷质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耳廓,“比上一个送来的,有趣多了。”
上一个?送来的?姜黎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蒙面巾下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慌乱和惊恐:“公…公子饶命,奴…奴婢只是…只是迷路了…。”
“迷路?”嬴昭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苍白的手指随意地搭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那看似无意义的动作,却让姜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认得那动作,那是启动某些复杂机关前的预备手势。
“迷路到能避开‘地网’,躲开‘惊蛰弩’…”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刮过姜黎紧身的夜行衣,袖口隐约露出的金属光泽,最后停留在她那双即使在慌乱中也异常清澈明亮的眼睛上,“还随身带着墨家的‘烟遁’?”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姜黎心上,他不仅看穿了她,还精准地叫破了她的手段,地网?惊蛰弩?他连府中机关的名字都如此熟稔。
“看来,陛下赐给本公子的,不是一只温顺的雀鸟,”嬴昭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而是一只爪子很利的野猫。”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向下一点。
“嗡——!”一阵低沉而密集的振翅声,陡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比姜黎在王莽面前引出的虫群更响,更急,更充满攻击性。
无数细小黑影如同沸腾的墨汁,从屋檐下、墙角缝隙、甚至地砖的微小孔洞中疯狂涌出,瞬间遮蔽了本就稀薄的月光,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虫云,朝着姜黎当头罩下。
这些虫子,明显受过特殊训练,对活物气息极度敏感。
姜黎头皮瞬间炸开,她毫不犹豫,另一只袖中机括再弹。
一团橘红色的粉末在她身周爆开,浓烈的雄黄和艾草气味瞬间弥漫,这是驱虫的“阳炎散”。
冲在最前的虫群被药粉刺激,发出尖锐的嘶鸣,攻势稍缓,但后面的虫群悍不畏死,依旧汹涌扑来。
趁此间隙,姜黎毫不犹豫,足尖猛蹬墙壁,身形如离弦之箭向上窜起,目标:墙头,只要翻过去,外面复杂的街巷就是她的主场。
然而,就在她手指即将够到墙檐的瞬间,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银丝,不知何时横亘在墙头,姜黎的手套边缘被瞬间割开一道细口,若非她反应超绝,在千钧一发之际缩手,整只手掌都会被那锋锐无比的银丝切断。
天罗地网,这才是真正的“天罗”。
姜黎心沉谷底,她人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下方是汹涌扑来的毒虫,上方是致命的银丝。
就在这生死一瞬,一声闷响从书房方向传来,紧接着,是书页被点燃的“噼啪”声和一股焦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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