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皮纸卷上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姜黎心上。
“玉玦,骊山陵,地宫钥,昭所求,非扶苏,乃‘隐龙’尽出。”
骊山陵。始皇倾举国之力、征发数十万刑徒修建的恢弘陵寝,传说其地宫深藏九泉,水银为江河,宝石缀星辰,更有无数机关秘术守护。
嬴昭的目标,竟然是那里,他要凭借这枚黑色玉玦,调动地宫中的力量。那“隐龙”尽出又意味着什么?是传说中守护皇陵的秘密禁军?还是某种足以倾覆天下的东西?
寒意从紧贴肌肤的玉玦蔓延至四肢百骸。
嬴昭的野心,比她想象的更加庞大,也更加疯狂,他不仅要掌控朝堂,更要染指帝国龙脉的核心。
而自己,竟成了他棋局中一枚被操控、被利用的棋子。
太医的线暴露了,王伯出手灭口,嬴昭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他放任她拿到情报,或许就是为了确认她手中的玉玦,或者引蛇出洞,让她去探索骊山陵?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压垮。
但父亲血书上的控诉、沙丘的阴谋、无数被焚毁的典籍、被构陷的冤魂,这一切都在她脑中燃烧。
不能退缩。嬴昭想利用她打开骊山陵?那她就利用这个机会,深入虎穴,找到能彻底扳倒他的证据,或者毁掉他想要的东西。
她将桑皮纸卷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只留下那触目惊心的信息烙印在脑海。
随后,她强撑着坐起,从枕下取出那份誊抄的、极其简略的“蛛网”名单。
目光扫过那些代号和联络点。
骊山陵那里是帝国最森严的禁地之一,由少府章邯麾下的精锐和秘密的“守陵卫”共同看守,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名单上,有一个代号“山鬼”的联络点,标记是“骊山脚,戍卒营,夜枭三声为号”。
戍卒营?骊山脚驻扎的,正是负责外围警戒和押送刑徒的戍卒,如果能联系上“山鬼”…。
但如何传递消息?太医这条线显然不能再用了,嬴昭的“玄蛛”必然像毒蛇一样盯着栖梧院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几日后,栖梧院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长公子扶苏。
他依旧是一身素雅常服,眉宇间的忧虑和疲惫更甚往昔。
焚书令的施行让他与父皇、与李斯的矛盾更加尖锐,他数次劝谏无果,反遭申饬。
这次来访,带着明显的忧心忡忡。
“弟妹伤势可好些了?”扶苏看着姜黎依旧苍白的面容和裹着厚厚绷带的腿,眼中满是真诚的关切和一丝愧疚。
“听闻前几日府中遭廷尉府惊扰,累及弟妹受惊是为兄之过,未能及时约束李斯。”
“长兄言重了。”姜黎垂下眼睫,声音虚弱而温顺,“是妾身福薄,总招些无妄之灾。倒是长兄清减了许多。”她敏锐地捕捉到扶苏眼底深处那份对时局的巨大忧虑和对父皇的无力感。
两人寒暄几句,扶苏谈及朝局,言语间对李斯专权、法令严苛、民怨沸腾充满了愤懑和无力。
姜黎则扮演着一个温婉倾听、偶尔柔声劝慰的角色。
谈话间,扶苏似无意地提起:“父皇近来愈发醉心于寻仙问道,更命方士于骊山陵附近开炉炼丹,以求长生,唉,骊山乃皇陵重地,岂容方士喧嚣扰攘?章邯将军为此事,已与方士首领徐福争执数次了。”
骊山陵,方士炼丹,姜黎的心猛地一跳,这是个机会。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惊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天真好奇:“寻仙问道?骊山,妾身听闻那里是陛下万年吉地,灵气汇聚,莫非真有仙踪?”
扶苏苦笑摇头:“虚无缥缈之事罢了,只是父皇深信不疑,那些方士…”他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不过是些招摇撞骗之徒。”
“妾身在闺中时,曾听家父提及一些阴阳家推演之术,似乎也对山川地脉有所涉猎…”姜黎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话题,脸上带着一丝追忆的怅惘。
“只可惜阴阳家秘术玄奥,妾身未能习得万一,否则,或可…或可推演一二,为陛下分忧,也为长兄解些烦忧?”
扶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深知姜黎之父姜衍学识渊博,兼通百家,姜黎若真懂得些许阴阳推演之术,这或许是个缓解父皇沉迷方士、甚至借此进言的机会?
“弟妹竟通晓阴阳推演?”扶苏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认真和期待。
“略知皮毛,不敢言通晓。”姜黎谦逊地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精光。
“只是若需推演地脉灵气,最好能亲临其境,观其山势,察其水脉纸上谈兵,终是虚妄。”她抬起眼,清澈的眸子带着一丝恳求和希冀。
“妾身久困府中,心中郁结,伤势难愈,若能随长兄去骊山脚散散心,感受天地灵气,或对伤势对推演皆有益处?”
她抛出了诱饵——以“推演地脉灵气”为名,借扶苏的身份接近骊山,这是唯一可能突破嬴昭封锁、接近骊山陵的机会。
扶苏明显意动了,他沉吟片刻。
姜黎的要求合情合理,且若真能借此机会在父皇面前有所进言,或能稍挽狂澜?嬴昭虽性情乖僻,但姜黎毕竟是他的夫人,由自己这个长兄带着去散心,也说得过去。
“此事容为兄思量。”扶苏没有立刻答应,但语气已松动,“待为兄禀明父皇,再作定夺。”
扶苏的“思量”,在嬴昭那里却激起了冰冷的涟漪。
当夜,栖梧院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嬴昭的轮椅无声地驶入,如同索命的幽灵。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落在姜黎身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审视。
“夫人好兴致。”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散心散到骊山脚去了?”
姜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委屈:“公子,妾身只是与长兄闲谈,谈及伤势烦闷,长兄心善,才提起带妾身去山脚透透气并无他意。”她将一切都推到扶苏的“心善”上。
“透气?”嬴昭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指尖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那节奏如同敲在姜黎的心鼓上。
“骊山脚下,刑徒哀嚎,戍卒如狼,更有方士乌烟瘴气,那地方,可不太适合夫人这般‘体弱’之人透气。”
他推动轮椅,缓缓靠近床榻,冰冷的阴影笼罩下来,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还是说…”他微微俯身,那双寒潭般的眸子近距离地锁定了姜黎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的嘶鸣。
“夫人对那里的‘灵气’,或者对地下的某些东西,格外感兴趣?”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向姜黎的瞳孔,他果然知道,他猜到了她的意图。
巨大的恐惧让姜黎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冻结。
她甚至能感觉到紧贴肌肤的黑色玉玦散发出的冰冷寒意。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的眼神有丝毫闪躲,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被误解的惊惶和无措:“公子…妾身不明白…妾身只是…只是…”
“够了。”嬴昭直起身,冰冷地打断她。
他不再看她,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想去,便去吧。”
姜黎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嬴昭并未回头,玄色大氅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孤冷。
“长兄的面子,总是要给的。”他的声音毫无波澜,“正好,本公子也想去看看,那些方士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推动轮椅,缓缓驶向门口。
“三日后启程,夫人好生准备。”
轮椅声消失在门外,留下姜黎一人,在巨大的震惊和后怕中,久久无法回神。
他同意了?他竟然同意了。
是顺水推舟?是将计就计?还是他要在骊山脚下,在她面前,揭开他真正的谋划,给予她最致命的打击?
无论哪种,这都将是一场深入龙潭虎穴的致命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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