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屠睢眼中精光一闪,脸上露出狞笑,“果然有鬼,来人,把她拖开,下去搜。”
两名甲士粗暴地架起哭喊挣扎的姜黎,扔到一边。
另外几人立刻点燃火把,就要跳下地窖。
“我看谁敢。”
一个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轮椅的轧轧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威压。
嬴昭坐在轮椅上,由那名黑衣侍卫头领推着,缓缓驶入一片狼藉的偏房。
他依旧苍白,依旧披着玄色大氅,但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扫过屋内的廷尉府甲士时,如同在看一群死人。
他身后,是数十名气息更加阴冷、眼神更加锐利的黑衣侍卫,瞬间将廷尉府的人隐隐包围,杀气弥漫。
屠睢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显然对嬴昭的出现有些忌惮,但仗着李斯的命令,还是硬着头皮道:“公子昭!奉李丞相之命,搜查私藏禁书,此妇形迹可疑,藏匿地窖,必有…”
“此乃本公子府邸。”嬴昭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嘈杂,“内子受惊染恙,在此静养,何来形迹可疑?”
他目光转向被甲士粗暴扔在地上的姜黎,看到她腿上渗血的绷带和苍白惊恐的脸,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无法捕捉。
“至于地窖…”嬴昭推动轮椅,缓缓来到地窖入口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里面,火光映照下,阿七惊恐万状的脸清晰可见。
“不过是个受伤的蠢贼,昨夜趁乱潜入府中,被侍卫追捕时慌不择路躲藏于此。”嬴昭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
“怎么?廷尉府如今连这等偷鸡摸狗的小贼,也要当成墨家余孽来领功了?”他特意加重了“墨家余孽”四个字。
屠睢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他探头看了看地窖里确实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年轻人,并无书籍,心中不甘,咬牙道:“即便如此,此人形迹可疑,需带回廷尉府审问,还有此妇…”
“人,本公子自会处置。”嬴昭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刀刮骨,“至于内子…她受了惊吓,伤势未愈,需要静养,屠右监若无事,请回吧。”
他微微抬手,身后的黑衣侍卫齐刷刷上前一步,手按刀柄,冰冷的杀机瞬间锁定了屠睢等人。
屠睢额头渗出冷汗,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再说一个“不”字,这些如同影子般的侍卫会立刻将他们撕碎,嬴昭再是“冷废”,他也是公子,是陛下的血脉。
“…下官…告退。”屠睢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狠狠地瞪了姜黎和地窖方向一眼,带着手下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药味和紧张的气氛。
嬴昭的目光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房间,最后落在蜷缩在地上、依旧在低声啜泣的姜黎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腿上渗血的绷带处停留了许久,又移向她沾满泥土、狼狈不堪的脸颊和那双即便在哭泣中也依旧清澈、此刻却盛满“恐惧”的眼睛。
他推动轮椅,缓缓来到姜黎面前。
冰冷的阴影笼罩下来。
他俯下身,苍白修长的手指伸出,并非触碰她,而是轻轻拈起了她散落在地的一缕发丝,发丝上还沾着乱葬岗的泥土。
“夫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毒蛇吐信般的温柔,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回荡。
“昨夜风大,夫人这头发上…怎么沾了城西乱葬岗的土腥气?”
姜黎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浑身血液,瞬间冰凉。
地窖入口,阿七惊恐的眼睛瞪得溜圆。
推着轮椅的黑衣侍卫头领,眼神锐利如鹰。
而嬴昭,拈着那缕沾着泥土的发丝,苍白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一寸寸地丈量着姜黎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冰冷,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姜黎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乱葬岗的土腥气,他竟然连这个都闻得出来?他果然早就知道了,库院那反光不是错觉,他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闯入陷阱,看着她负伤挣扎,看着她狼狈逃回。
巨大的恐惧和被戏耍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而上。
但她不能崩溃,她手中还攥着那枚紧贴肌肤、散发着诡异寒意的黑色玉玦,那是最后的底牌。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充满了被冤枉的巨大悲愤和委屈,声音因激动而尖锐破音:
“乱葬岗?公子…公子竟如此疑心妾身?妾身昨夜高烧不退,噩梦连连,梦魇中仿佛被恶鬼追赶…挣扎间滚落床下,碰翻了花盆,沾染了泥土…这…这难道就是乱葬岗的土腥气?公子若不信…大可…大可查验。”她指着被撞翻在地、泥土散落的花盆,泣不成声。
完美的借口,情急之下的急智,将泥土的来源推给室内花盆,合情合理。
嬴昭拈着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垂眸,看着指尖那一点微不可察的褐色泥土,又抬眼看向散落在地的花盆土。
两种泥土颜色、质地确有细微差别,但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非极其专业的眼光,极难分辨。
他静静地看着姜黎,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因委屈而颤抖的肩膀,看着她腿上刺目的血迹。
时间仿佛凝固,就在姜黎几乎要窒息在这冰冷的审视中时,嬴昭缓缓松开了那缕发丝。
他推动轮椅,缓缓后退,玄色大氅的边角在地面拖曳,无声无息。
“看来,是府中的花匠懈怠了。”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平静,听不出喜怒,“连花土都选得如此晦气。”
他不再看姜黎,目光转向地窖入口,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来人,把这脏东西拖出来,处理干净,别污了夫人的地方。”
“至于夫人…”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到姜黎身上,那眼神深不见底,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好生养伤。”
说完,他示意侍卫推动轮椅,缓缓驶出了偏房。
直到轮椅声彻底消失在院外,姜黎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松,瘫软在地,大口喘息,冷汗已浸透了里衣,紧贴着那枚冰冷刺骨的黑色玉玦。
劫后余生,不,她清晰地感觉到,嬴昭最后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下,是更加汹涌、更加致命的暗流。
他信了吗?还是他只是暂时收起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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