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陈旧的羊皮和墨汁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匣内没有珠宝,只有几卷颜色泛黄、边缘磨损的旧羊皮卷,被一根黑色的丝带仔细捆扎着。
在羊皮卷的旁边,静静躺着一枚约莫半个掌心大小的玉玦。
玉色漆黑如墨,质地温润,却又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意。
造型古朴,线条简洁,边缘光滑,中心有一个小小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孔洞。
玉玦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在对着光线的某个特定角度下,能看到内里似乎有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的暗金色脉络在缓缓流动,诡异莫名。
这就是阿七口中的黑色玉玦。
姜黎的目光首先被它吸引,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感从指尖传来,她强压下触碰的冲动,小心翼翼地解开羊皮卷的丝带。
羊皮卷入手沉重,材质特殊,显然经过处理,不易腐坏。
她展开第一张。
火光下,一行行用特殊暗红色墨水,写就的秦篆映入眼帘,字迹刚劲有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鸷和熟悉感。
姜黎的目光凝固了。
这字迹她认得,是父亲姜衍的笔迹,但比父亲平日的墨迹更加潦草、急促,甚至有些扭曲,仿佛是在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中写下的。
她迫不及待地读下去:
“荧惑守心,帝星飘摇…沙丘行宫,大限将至,陛下…陛下恐难回銮。”
“赵高、李斯…狼狈为奸,欲行不轨,吾窥得密谋,彼等欲矫诏,废长立幼,拥胡亥。”
“扶苏公子…危矣,彼等必除之而后快,吾已密报公子昭…”
“然…然公子昭…非善类,吾观其行,察其色…其心深似海,其志…恐不在救兄,而在…控局。”
“玄蛛…玄蛛爪牙已动,吾身份恐已暴露…此信若出,吾命休矣,明微吾女…若见此信,速离咸阳,莫信嬴昭,莫信任何人。”
“黑色玉玦…乃陛下密赐扶苏之信物…凭此可调…可调…(墨迹被一大片暗褐色的污渍覆盖,字迹模糊难辨)…公子昭…似亦在寻此物…”
“真相…真相在…(墨迹再次被污渍覆盖)…小心…小心…”
信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几乎被大片干涸的、触目惊心的暗褐色污渍彻底掩盖,那污渍是血,是父亲的血。
姜黎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死死攥着羊皮卷,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父亲,这竟是父亲在沙丘行宫、在生命最后时刻留下的绝笔,他不仅预见了赵高李斯的阴谋,更洞悉了嬴昭的冷酷算计。
嬴昭他根本不是去救扶苏的,他是去控局的,他甚至也在寻找这枚黑色玉玦。
父亲是被灭口的,是被“玄蛛”灭口的,而“玄蛛”的主人,除了嬴昭,还能是谁?
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吞噬了姜黎,她以为深入虎穴是为父报仇,却没想到仇人就在眼前,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而她,竟一直在他编织的蛛网中挣扎。
“夫…夫人?”阿七虚弱的声音带着恐惧,他被姜黎身上突然爆发的、如同实质般的恨意和杀机吓到了。
姜黎猛地回过神,眼中的赤红和泪光被她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她迅速展开剩下的羊皮卷。
第二张羊皮卷上不再是文字,而是一幅极其精细的路线图,标注着从沙丘行宫某处隐秘地点到咸阳城外一处山谷的路径,沿途有特殊标记和机关布置说明。
图旁还有一行小字:“…扶苏一线生机…此径可通…慎用!慎用!”
这是…父亲为扶苏安排的逃生路线图,那大片污渍掩盖的关键词,难道就是这处山谷的名字?
第三张羊皮卷,则是密密麻麻的名单和代号,有些名字姜黎认识,是朝中一些立场模糊或被边缘化的官员,有些则是完全陌生的代号,后面标注着简单的特征或联络方式。
名单上方,用更深的暗红写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字——“蛛网”。
这是…这是父亲生前秘密调查到的、“玄蛛”潜伏在咸阳各处的部分暗桩名单。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姜黎的神经,父亲的遗书、扶苏的生机、玄蛛的名单,还有那枚神秘莫测、连始皇都赐给扶苏的黑色玉玦。
这铜匣里的东西,价值连城,是足以颠覆整个咸阳权力格局的惊天秘密。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父亲最后被污渍掩盖的警告——“真相在…小心…”小心什么?小心嬴昭?小心玄蛛?还是,小心这玉玦本身?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枚黑色玉玦上。
它静静地躺在匣中,墨色深沉,内里的暗金脉络在火光下似乎流动得更快了些,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诱惑力,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
姜黎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颤抖,缓缓向那玉玦探去?
就在姜黎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黑色玉玦的瞬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猛然从头顶传来,整个地窖都簌簌发抖,泥土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撞击声、木头碎裂声、还有隐约传来的、不同于府邸侍卫的、充满暴戾的呼喝和打斗声。
“杀进去!”
“搜,仔细搜,李丞相有令,凡有藏匿禁书者,格杀勿论。”
“公子府又如何?焚书令下,一视同仁。”
是李斯的人,焚书令的爪牙。他们竟然真的敢冲击公子府。
巨大的震动让姜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伤口剧痛,她猛地缩回手,眼中闪过惊怒交加的光芒。
李斯,他竟敢趁乱发难。是借机报复?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夫人!上面…上面打进来了。”阿七惊恐地抱头缩成一团。
头顶的撞击声和打斗声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栖梧院的方向而来,火光透过地窖入口的缝隙,忽明忽暗地投射下来。
糟了,地窖暴露只是时间问题,铜匣和羊皮卷绝不能落入李斯手中,更不能让嬴昭发现她已经得到了它们。
姜黎当机立断,她飞快地将三张羊皮卷按原样卷好,用黑丝带捆紧,塞回铜匣,然后,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枚黑色玉玦。
来不及多想,她一把抓起那冰冷的玉玦,入手瞬间,一股奇异的、仿佛带着微弱电流的冰凉感顺着手臂窜入身体,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内里那暗金色的脉络似乎亮了一下?
她强压下异样,飞快地扫视地窖。墙角有一块松动的大石,她扑过去,用尽力气将石头挪开一小块,露出后面一个狭小的、潮湿的土洞。
这是她之前挖地窖时无意发现的,本想作为备用出口,但挖通后发现外面是坚硬的岩石层,只能作罢。
她将铜匣连同羊皮卷飞快地塞进土洞深处,用碎石和泥土死死堵住洞口,只留下一个极其隐蔽的、仅供空气流通的微小缝隙,然后将那块大石推回原位,掩盖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将黑色玉玦紧紧攥在手心,塞进贴身的里衣暗袋,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心悸感。
“听着!”姜黎一把扯起惊恐的阿七,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无论发生什么,咬死你只是偷了普通财物被追杀,和铜匣无关,和玄蛛无关,否则,我们都得死。”
阿七看着姜黎眼中冰冷的杀气和决绝,吓得连连点头。
头顶的撞击声已经近在咫尺,栖梧院偏房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暴力撞开,火光和人影瞬间涌入。
“搜!一个角落也别放过。”
“床下,看看床下。”
姜黎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极致的惊恐和无助,她猛地扑倒在地窖入口的床板边,用身体挡住,发出凄厉的哭喊:
“不要,不要进来,有贼人,有贼人闯进来了,救命啊——!”
冲进来的是一群如狼似虎的甲士,服饰并非公子府侍卫,而是廷尉府的爪牙,为首一人满脸横肉,眼神凶狠,正是李斯的心腹,廷尉右监——屠睢。
屠睢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腿上包扎处渗着黑血、哭得梨花带雨的姜黎,以及她身后那明显被掀开的床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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