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
华山日渐势微，又在江湖上宣告封山十年，周边大大小小的江湖势力，这岁贡自然是别想了。
如今，唯有华阴县的田租地息还算牢靠，是一笔稳定的进项。
难怪先辈们攒下银子就爱置地，真是乱世的安身立命之本。
这沉甸甸的土地，才是风雨飘摇之际，保住根基的最后手段。
每年三千两的银子，对眼下的华山来说，已是不小的支撑。
银钱再多些？怕是徒惹祸端。
门派式微，若还像从前那般张扬，无异于小儿闹市怀金，只能平添杀身之险。
若非路仁心知后山那位隐世剑圣风清扬仍在暗中护持，他早已带着妻子宁中则另觅清净之地苦修，只待神功有成，再扬旗归山。
银钱的大头，自然耗在路仁与宁中则的武道之上。
穷文富武，自古皆然。可若日后招收弟子，这点银两便捉襟见肘了。
一旁的陈老看着路仁，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陈老有话，但说无妨，不必吞吐。”路仁目光转向他，语气沉静。
陈老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抱拳道：“启禀掌门，还有一事，老朽职责所在，不得不报。乃是…乃是老掌门临终前另行嘱托，交办我去做的。”
路仁心头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何事？”
“老掌门命我，将那‘五岳令旗’托付镖局，秘密送往嵩山少林。算时日，此物……恐已安然抵达多时了。”陈老低着头，声调也低了下去。
路仁的瞳孔微微一缩，追问：“这是何时的事？”
“就在您于玉女峰重伤昏迷，刚苏醒过来的那几日。那时您……伤重未愈，内外交困……”
陈老抬起头，眼中带着复杂，“老掌门亲口对老朽言道：是他选错了路，理该由他来担这‘失去五岳盟主’的干系，不能将这千斤重担压在您肩上。此责，他愿一力承担，只盼能为您多留一丝喘息之机……”
陈老话音落下，屋内霎时寂静。
路仁心底涌起万千滋味，他未曾想到，师伯宁清林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拖着残躯，竟还在暗处为他铺下退路，卸下沉重的枷锁。
一股既感念又沉痛的情绪攫住了他。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师伯此举，深谋远虑，甚对！我华山如今根基已损，确无力再执‘五岳盟主’之牛耳，交出令旗，是明智之举。”
顿了顿，他眼中锐色一闪：“令旗入嵩山，江湖必生波澜。陈老，你要多费心了，务必盯紧江湖动向，风声雨声，都要探听清楚！”
“遵掌门令！”陈老躬身领命，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路仁挥挥手，陈老悄然退下。偌大的正气堂，只剩他一人，沉默如同无形的重物压下来。
这一个月，华山家底的艰难、人事的凋敝，他已了然于胸。
可放眼整个江湖，迷雾重重，他对这翻腾大浪所知太浅。
复兴门派，千头万绪，却苦无良策。
思前想后，路仁紧握的指节捏得发白，一切的根基终究落在一个“强”字上！自身不强，一切都是空谈。
华山传承的五门内功心法，除却深奥的「混元功」，其余四门皆已入门。
接下来，便是要下死功夫苦练「混元掌」，由此掌法外通内达，终至炼成「混元功」。
妻子宁中则，更是臂膀。门派武库，所有秘籍尽可向她敞开。
至于思过崖秘洞所藏的前代绝学……路仁目光幽深。此等干系重大之物，不宜轻动。
眼下他与师妹手中既有武功，潜心修习已属不易。一切，待根基更牢后再论。
直到宁中则轻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唤他用膳，方才打断了路仁的绵长思绪。
夫妻二人回到居所，桌上已摆好几样精致的时令小菜。
以华山掌门与掌门夫人之尊，二人面前的山珍野味自然丰盛。
饭毕，宁中则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碗碟。
“师妹且慢！”
路仁忽地出声拦住了她。宁中则停下动作，略带疑惑地望向他。
路仁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便向内室走去。
宁中则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声如蚊蚋：“师兄……这几日……不便……”
路仁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哑然失笑：“傻丫头，想到哪里去了！”他拍拍宁中则的手背：“师兄是有些东西要交予你。”
说着，路仁走到内室角落，熟练地开启一处隐秘的暗格，捧出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盒盖轻启，里面赫然是码放整齐的一摞摞秘籍！
他小心地将秘籍一本本取出，在桌案上逐一摊开：
「华山剑法」「玉女剑法」「铁线剑法」「养吾剑法」「希夷剑法」……
「华山拳法」「劈石破玉拳法」「混元掌」……
「金雁功」……
甚至还有那五门镇派的内功心法——除了「混元功」，其余「华山心法」乃至压箱底的「紫霞神功」，皆在其中！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华山绝学，宁中则倒吸一口冷气，美目圆睁：“师兄……你、你这是何意？”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路仁目光灼灼，凝视着宁中则：“意为何？师妹，华山上下所有武学，包括这门「紫霞神功」，你——尽可修习！”
宁中则如遭雷击！
门派规矩根深蒂固。纵是掌门千金，她也仅比别人多习一门「玉女剑法」，内功更是最基础的「华山心法」。
眼前这堆象征着华山数代底蕴的秘籍，此刻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尽数摊开在她面前，任她予取予求？
巨大的冲击让她呼吸都停滞了。
“不行！绝对不行！”宁中则慌忙摇头，像受惊的小鹿，“师兄，我何德何能……这些秘籍……你快收起来！”
路仁伸出手，指尖带着温热，轻柔地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眼神却无比郑重：
“傻师妹，睁开眼看看！如今这偌大华山，可还寻得出第三个活着的嫡传弟子？你不学，谁来学？”
他挺直脊梁，声音低沉而清晰，字字千钧：
“你不止要学，更要倾尽心力去学！唯有如此，华山派的薪火，才不至在你我手中断绝！”
这一席斩钉截铁、胸怀门派的肺腑之言，如利剑般瞬间洞穿了宁中则心中那层名为“规矩”的桎梏。
对于一个习武之人，还有何物能比重现华山绝学更具诱惑？路仁已将话说得如此透彻明白，宁中则心头的炙热渴望再也按捺不住。
她的手指带着敬畏，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眼前「养吾剑法」的扉页。
她极有分寸地避开了那本紫气流转的「紫霞神功」——历代唯掌门可习的铁律，早已刻入她的骨髓。
然而，路仁却径直拿起那本泛着紫霞微光的秘籍，不容置疑地递到她面前：“师妹，「紫霞神功」于此劫难之时，亦可为你所用。”
“万万不可！”宁中则拼命摇头，如同被烫了手，急声道：“师兄明鉴！「紫霞神功」乃掌门专属，代代相传，弟子绝无半分觊觎之心！”
路仁眉头一拧，干脆将那本重逾千斤的秘籍，不由分说塞进宁中则手中：“你啊，还是没懂！空守死规，能救得了我岌岌可危的华山吗？！”
他指着秘籍，声音带着一丝痛切与决绝：
“它再神妙无双，若只是束之高阁，蒙尘染灰……与废纸何异？！”
“……”宁中则双手捧着那本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秘籍，一时只觉重逾万钧。接？万般逾矩！拒？恐负师兄满腔托付。她僵在原地，脸色白了又红。
路仁见她踌躇，索性端出掌门威严，面色一沉，命令道：
“不必多虑！听令：我路仁以华山派第二十三代掌门之尊，命师妹宁中则——即刻起，潜修「紫霞神功」，不得有误！”
宁中则被这凛然气势所慑，抬眼望去，师兄眼中尽是殷切的期许与孤注一掷的决心。
百感交集涌上心头，那三分对规矩的敬畏、七分被极度信任与委以重任的欢喜，最终化作一声低低的应答，带着几不可查的哽咽：
“弟子……谨遵掌门之命！”
路仁这才展颜，重重一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像话。”嘴角的弧度，总算化开了片刻前凝聚的凝重。
路仁深知宁中则并不像自己身怀「周天自衍」这等天赋，于是热心地为她参谋起修炼路径。
“师妹，”路仁思忖道。
“以师伯传授的经验看，内功根基还是先扎稳些为妙，‘紫霞神功’不必急于一时。”
宁中则深以为然，点头道：“师兄说得是，我也觉得稳扎稳打更好。”
斟酌再三，宁中则很快做出了选择。
她先是修习「玉女功」——此功妙处不仅在于能延缓容颜衰老，更是华山女弟子们进阶内功的首选。
随后，她又辅修了「混元功」，计划待这两门内功皆有小成火候之后，再行转修「紫霞神功」。
巧的是，路仁这段时日同样在精研「混元功」，并且对「玉女功」亦有心得领悟。
他时常主动为宁中则解惑：“这玉女真气运到心脉时，需更加柔和婉转...”
宁中则资质绝佳，悟性极高，堪称江湖顶尖之列，两门功法的入门过程极为顺畅。
反观路仁，修习「混元掌」足月，方才于丹田之中艰难凝练出一缕游丝般的「混元真气」。
资质相较之下，路仁确实略逊宁中则一筹。
然而，他独有的「周天自衍」天赋此刻彰显出非凡效力。
体内第五门功法——「混元功」无需催动，已开始自行运转。
更因其内外兼修的特性，在「周天自衍」的奥妙影响下，「混元功」不仅自持，还能由内而外，源源反哺作用于外功「混元掌」之上！
这使得路仁修炼掌法的进度一日千里，筋骨血肉亦在锤炼中日渐坚实。
这实在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不过，路仁并非没有烦恼。
五门内功在经脉中自行运转确实省心，但其修炼出的异质真气却全数汇聚于同一丹田之内，彼此碰撞冲突，令他时常感到气海胀痛不适。
“嘶...这些真气又撞在一处了...”他常暗自蹙眉。
最终，解决之道竟自「紫霞神功」的奥义中显现。
此功本就蕴含化解异种真气的神效，何况同是路仁自身所修之气？
灵光乍现间，他尝试驱动体内最为精纯的「紫霞真气」，首先炼化掉那根基最厚、也最充盈的「华山心法」真气。
磅礴的「华山心法」真气几乎瞬息间便被紫霞吞噬殆尽，而这澎湃的养料也一举推动他的「紫霞神功」稳稳迈入了第二层境界！
“原来如此！”路仁恍然大悟，此刻才真正明白宁师伯叮嘱的原因：
“紫霞真气”的玄妙之处，竟在于它能融合同源的丹田异种真气，化他人之难为自身进境的阶梯！
由于真气本源一体，更全然不必担忧走火入魔之险。
这一特性让路仁惊喜不已。虽然丹田真气总量看似锐减大半，但其精纯与凝练程度，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之后三月，路仁潜心钻研，将「抱元劲」与「玉女功」都尽可能推至更高层次。
随后，他再度驱动精纯雄浑的「紫霞真气」，如长鲸饮水般，有条不紊地炼化、吞噬了「华山心法」、「抱元劲」与「玉女功」所余的真气本源。
「紫霞神功」原本缓慢的修炼进程，藉此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提速。
唯有「混元功」所修出的「混元真气」，因其对锤炼外功筋骨皮肉有特殊裨益，路仁特意予以保留。
即便如此，他的内功修为亦可称得上是勇猛精进?！
如今，路仁的丹田之内，半是氤氲升腾、蕴藏玄机的「紫霞真气」，半是沉凝厚重、充满生机的「混元真气」。
充沛的力量感在四肢百骸间鼓荡，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到，手中已握住了足以行走江湖的自保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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