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拙贴着青冥宗后山的竹墙,呼吸放得比秋夜的虫鸣还轻。
戌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过,巡逻弟子的脚步声便从左侧传来。
他缩在两株老竹的阴影里,看着那两个提灯的外门弟子转过拐角,灯影在青石路上拖出细长的尾巴。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山风里,他才猫着腰窜上土坡,粗布短打的裤脚被带刺的野荆划得沙沙响。
“这破后山,比杂役房的茅厕还难进。”他嘀咕着,手指抚过腰间藏着的残页和符纸,心跳声在耳膜上敲出鼓点。
十年来他最擅长的就是“躺”——躺平躲避毒打,躺平混过杂活,可今晚他第一次主动往危险里钻。
不为别的,就为那纸团上“后山祭坛”四个字,和符纸上渗血的“天道已死”。
祭坛的轮廓在月光下逐渐清晰。
说是祭坛,倒更像座被岁月啃噬的荒坟。
青石板缝隙里钻出半人高的野蒿,石缝间爬满暗青色的苔藓,中央立着块两人高的石碑,碑身裂了三道指宽的纹路,刻着“天命归墟”四个古篆,每个字都像被刀剜过,深可见骨。
林守拙刚跨过断成两截的祭台,脚腕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低头一看,是条锈迹斑斑的锁链,链身刻满细碎的咒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来了?”
沙哑的声音从石碑后传来。
林守拙的后颈瞬间绷直,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灰衣男子倚在碑前,乱发遮了半张脸,左手攥着本边角翻卷的典籍,右手食指正抵着碑上“归墟”二字。
是墨离,藏书阁里那个总盯着残页发疯的男人。
“你怎么确定我会来?”林守拙没动,脚尖悄悄勾住脚边的碎石——这是他从前被打时练出的本能,随时准备滚地躲避。
墨离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风箱漏了气:“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那些杂役被打怕了,内门弟子被‘勤修苦炼’洗傻了,只有你……”他踉跄着上前两步,典籍“啪”地拍在林守拙面前,“你藏残页时的眼神,和我当年翻到这东西时一模一样——怀疑,不甘,想把这摊烂泥底下的真相抠出来!”
林守拙的目光扫过典籍扉页:《青冥秘史·灵气卷》。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血痕,他刚要翻开,山风突然卷起一阵细碎的蹄声。
“什么人?!”
清冽的女声像淬了冰的剑,划破夜的寂静。
林守拙猛地抬头,只见月光里站着个穿月白裙的少女,腰间挂着青铜铃铛,手里握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是外门弟子秦霜,素日最看不惯杂役偷懒,前日还因他扫落叶慢了半刻,用剑鞘抽过他后背。
此刻她的短刃正指着墨离,另一只手虚抚着身侧空气,那里浮着团淡青色的光影,是只三尾灵狐的虚影——灵兽丢了,她在追踪。
“秦师姐?”林守拙脑子转得飞快,立刻耷拉下肩膀,“我就是……来捡柴火的,这疯子突然冲出来……”
“捡柴火?”秦霜的短刃转向他,“后山祭坛是杂役能进的?你当我眼瞎?”她的目光扫过墨离手中的典籍,瞳孔骤然收缩,“《青冥秘史》!你偷了藏书阁的禁书?”
“禁书?”墨离突然癫狂地大笑,“这哪是禁书?是罪证!青冥宗百年前就发现天地灵气在枯竭,他们怕弟子离心,篡改《青木诀》《玄铁功》,把‘吸收灵气’改成‘勤修转化’,逼所有人发疯似的修炼,把最后那点灵气榨得干干净净!”他的指尖渗出血来,用力拍在典籍某页,“你看!观星阁的星图里早标了‘灵气衰竭’,可现任观星师苏挽月的师父,就是被他们以‘妖言惑众’的罪名逐出门墙的!”
秦霜的脸色白了又青:“住口!青冥宗护我等修行,怎会……”
“怎会如此?”墨离的灵气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袖口的青纹被震得粉碎,“你师姐苏挽月为何总盯着星盘发呆?因为她算出了天谴!你以为内门大比为何一年比一年残酷?因为灵气不够了,只能用弟子的血祭补!”
林守拙退了半步,喉咙发紧。
他能感觉到空气里有股黏腻的波动,像蛛网糊在皮肤上——这和他在藏书阁翻残页时的异样感一模一样。
“叮——检测到未知能量干扰,是否启动‘躺平防御’模式?”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
林守拙眼皮一跳,余光瞥见墨离的掌心凝聚起一团青黑的灵气,那气息和孙无病身上的压迫感如出一辙,却更疯狂。
他想起方才秦霜的短刃,想起杂役房被搜时的混乱,突然咧嘴一笑——反正要躺,不如躺得彻底些。
“对不住了师姐。”他嘀咕一句,膝盖一弯直挺挺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淡蓝色的光膜瞬间从他周身升起,像颗透明的蛋。
几乎与此同时,墨离的灵气团“轰”地砸在光膜上,炸起刺目的火星。
秦霜被气浪掀得撞在石碑上,短刃“当啷”落地;墨离则像被抽了筋骨,踉跄两步栽进野蒿丛里,嘴里还在喊:“他们要毁了所有人……”
“够了。”
清冷的女声从祭坛外传来。
林守拙从光膜里望出去,只见白羽抱着一摞竹简站在断墙前,月白执事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的指尖夹着张金色符纸,符纸刚展开,墨离便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喉咙,瞬间瘫软在地。
“林守拙。”白羽的目光扫过他,又扫过地上的光膜,“后山祭坛是宗门禁地,你一个杂役深夜潜入,该当何罪?”
林守拙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光膜“啵”地消散。
他揉着后脑勺,脸上挂着杂役们最熟悉的傻笑:“小的就是……就是听人说这里有野兔子,想抓两只改善伙食……”
“野兔子?”白羽的眉梢微挑,目光落在他腰间鼓起的残页上,“那这是什么?”
林守拙的心跳漏了一拍,却还是耷拉着肩膀:“前儿扫藏书阁捡的废纸,想着拿回去引火……”
白羽没再追问。
她挥了挥手,两个执法弟子从她身后转出,架起还在呢喃的墨离。
经过林守拙身边时,墨离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记住……天道已死,躺平……才是活路……”
“松手。”白羽的声音像块冰,执法弟子立刻掰开墨离的手指。
林守拙看着他们消失在山道尽头,月光重新洒在“天命归墟”的石碑上,那些裂痕里渗出暗红的液体,像血,又像锈。
“回去吧。”白羽递给他一盏小灯,“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她没说完,转身时竹简上的铜铃轻响,“我会亲自送你去执法堂。”
林守拙摸着被墨离抓红的手腕往回走。
杂役房的灯火已经熄了,他摸黑推开房门,刚凑近自己的破床,鼻尖突然窜进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是放了过量桂花蜜的粥,却带着股说不出的腥。
“叮——检测到食物中含‘迷魂散’残留,建议今日进食触发‘十倍返还’时开启过滤模式。”
系统提示音响起的瞬间,林守拙的手指在床沿攥出青白。
他望着墙角那碗冷透的杂役饭,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得碗底泛着可疑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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