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预备干部学院气派的镀铬大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映出周子琳精心描画的眉眼和一身当季奢侈品牌的新款套装。
她身后跟着两个打扮同样时髦的闺蜜，
三人像一道移动的风景线，引得门口执勤的武警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等着啊，姐带你们见识见识未来省部级干部的摇篮！”
周子琳扬起下巴，嘴角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晃了晃手中那份印制考究、盖着鲜红印章的录取通知书，语气带着炫耀和一种提前预支的优越感。
她踩着细高跟，摇曳生姿地走向安检通道，
把通知书递给一脸严肃的保安。
保安接过，熟练地放到扫描仪下。
机器发出“嘀”的一声轻响，绿灯闪烁。周子琳正要抬步往里走，保
安却伸手拦住了她，眉头微皱地盯着旁边的电脑屏幕。
“怎么了？”周子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周子琳同志？”保安确认道。
“是我。”周子琳有些不耐烦。
保安指着屏幕，语气平板无波：“系统显示，您不在本次学员准入名单内。无法进入教学区。”
“什么？！”
周子琳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引得周围进出的人都侧目看来。
她一把抢过保安手里的通知书，猩红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纸张里，用力戳着上面自己的名字和学员编号，“你看清楚！白纸黑字！红头大印！怎么可能不在名单里？！你们系统出问题了吧？再查！给我好好查！”
保安面无表情，再次将通知书条形码对准扫描口。
“嘀——！”刺耳的红灯亮起，伴随着短促的警报声，屏幕上弹出醒目的红色警告框：【无访问权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周子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精心维持的优雅荡然无存。她感觉四周的目光像针
一样扎在她身上，火辣辣的。
保安的沉默和屏幕上冰冷的红字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扇得她头晕目眩。
羞愤和巨大的难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得大理石地面噔噔作响，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安检通道。
门外，等着看好戏的两个闺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举起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放下。隔着冰冷的金属栅栏，她们清晰地看到周子琳妆容精致的脸上，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混合着黑色的睫毛膏，
在脸颊上冲出两道狼狈不堪的污痕。
“琳琳！怎么回事？”一个闺蜜惊呼。
周子琳扑到栅栏前，手指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条，哭得肩膀剧烈耸动，声音破碎而充满怨恨：“他骗我！侯亮平他骗我！没办成可以直说啊！
为什么要让我丢这么大的人！全完了！我的脸都丢尽了！”
巨大的屈辱感让她浑身发抖。在闺蜜的提醒和怂恿下，她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她此刻最怨恨的号码。
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办公室。
侯亮平正对着电脑屏幕研究一份新收到的匿名举报线索，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铃声大作，急促得如同警报。
他皱眉接起，还没开口，听筒里就炸开周子琳歇斯底里的哭嚎和控诉：“侯亮平！你混蛋！
你把我当猴耍是不是？！拿着张破通知书去报道，人家说根本没我这个人！安检都过不去！我朋友全看见了！
我周子琳长这么大没丢过这种人！没办成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你让我以后在圈子里怎么抬得起头？！你……”
侯亮平被这劈头盖脸、毫无逻辑的哭骂砸懵了。他下意识地把话筒拿远了些，眉头拧成了疙瘩。
“子琳？子琳你冷静点！说清楚！什么叫没你这个人？通知书不是收到了吗？”他试图安抚，但电话那头只有失控的痛哭和语无伦次的指责。
“骗子！你就是个骗子！我再也不信你了！”周子琳尖叫着挂断了电话，忙音嘟嘟作响。
侯亮平握着话筒，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交织。李洪民亲口保证的！名单也加了！
这唱的是哪一出？他立刻回拨周子琳的电话，只传来关机的提示音。一股邪火蹭地窜了上来。
他“啪”地一声将话筒砸回座机，手指飞快地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李洪民的号码，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而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侯亮平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
他立刻又拨通了自己在干部学院内部的一个眼线电话，语气急促：“老刘，招生办李洪民怎么回事？电话怎么关机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侯局…您还不知道？李主任…李主任今天上午被学院纪委带走了！
据说是…是名单出了大问题，惊动了上面……”
“什么？！”侯亮平霍然起身，红木椅子被他撞得向后滑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头顶。
名单出了问题？被带走了？上面？哪个上面？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方学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猛地一抽
他强迫自己冷静，立刻又拨通了汉东预备干部学院院长办公室的座机。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是一个年轻女声，礼貌而疏离：“您好，院长办公室。”
“我是省反贪局侯亮平，找张院长！”侯亮平语气强硬。
“哦，侯局长您好。”秘书的声音毫无波澜，“非常抱歉，张院长正在主持一个极其重要的内部紧急会议，暂时无法接听任何电话。
会议结束时间暂时无法确定。
您有急事的话，可以留下口信，我帮您转达。”
“内部紧急会议？”侯亮平冷笑一声，他几乎能想象出张院长此刻在办公室里如坐针毡的样子，“你告诉张院长，我就在他办公楼下面等他！会议再重要，总有散的时候！”他懒得再跟秘书废话，直接挂了电话。
怒火在胸腔里燃烧，烧得他口干舌燥。
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大步流星地冲出办公室，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发出巨响。
黑色的公务车一路疾驰，闯过几个黄灯，咆哮着冲到干部学院气派的办公楼前。
侯亮平沉着脸下车，砰地甩上车门，径直就要往里闯。
“同志，请出示证件！”门口的武警战士面无表情地伸手拦住。
侯亮平强压怒火，掏出工作证拍在对方手里：“省反贪局侯亮平！找你们张院长！”
武警仔细核对了证件，依旧挡着门：“请稍等，我们需要联系院长办公室确认。”
侯亮平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那个年轻的秘书从里面小跑出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假笑：
“侯局长，实在抱歉，会议还在进行中。张院长特意交代了，会议内容高度敏感，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您看要不改天再……”
侯亮平盯着秘书那张假笑的脸，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堂堂反贪局长，被一个秘书挡在门外吃闭门羹？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涌到嘴边的怒骂咽了回去，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很好！告诉张院长，我改日再来拜访！”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戾气走向自己的车。
就在他拉开车门，准备带着一肚子邪火离开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烦躁地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竟然是——李洪民！
侯亮平眼神一凛，
立刻接通，劈头盖脸地质问：“李洪民！你搞什么鬼？！电话关机！人呢？！”
电话那头传来李洪民的声音，沙哑、疲惫，透着一股万念俱灰的麻木，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嘲弄：“侯局长…呵…托您的福，我…我刚被放出来…停职审查，等候处理…”
“到底怎么回事？！”
侯亮平低吼。
“怎么回事？”李洪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毒和一丝幸灾乐祸，“侯大局长！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董学兵！您硬塞周子琳进来顶掉的那个董学兵！他背后是方学明
是张院长的老师！是总院的荣誉院长！您可真是给我指了条金光大道啊！
现在…您自求多福吧！张院长说了，是方学明亲自下的命令，要按程序办！
您…好自为之！”李洪民说完，不等侯亮平反应，就挂断了电话，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方学明！又是方学明！
侯亮平握着手机，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脸色铁青。
一股被彻底藐视、被当众打脸的巨大羞辱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自求多福？好自为之？他侯亮平在汉东，什么时候需要看一个退休老头的脸色？！
怒火彻底冲垮了理智。解铃还须系铃人？好！
他倒要看看，这个方学明到底有多大的威风
他迅速翻找通讯录——以他的能量，搞到方学明在静心园疗养院的座机号码并非难事。
电话很快拨通，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平稳、略显苍老的声音：“喂，哪位？”
侯亮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却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质问口吻：
“方学明同志吗？我是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侯亮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方学明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哦。侯局长。有什么事？”
侯亮平再也按捺不住，积压的怒火和憋屈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慨和咄咄逼人：
“什么事？方学明同志！我倒要问问你！我们反贪局向干部学院推荐优秀人才周子琳，是经过正规渠道，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
为什么你们学院出尔反尔，临时把人拒之门外？还说什么不在名单里？你们这是什么工作态度？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这是公然……”
“侯局长。”
方学明的声音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质问，那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侯亮平喷薄的怒火，
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和锐利，“你口口声声说程序没问题。那我问你三个问题。”
方学明的语速不快，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击：
“第一，你走的是哪一级组织、哪一条规定的程序？”
“第二，你推荐的周子琳，参加过我们干部学院的统一选拔考试吗？成绩如何？排名第几？”
“第三，”方学明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严和根本性的蔑视，“你，侯亮平，以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的身份，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力，来质问我预备干部学院—
一个独立于地方行政体系、直属于中央部委的干部培养机构——的招生录取工作？！你算什么东西？！”
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一个比一个诛心！最后一个反问，更是如同惊雷炸响在侯亮平耳边！
“我……”侯亮平被这连珠炮般、直指核心要害的质问砸懵了，张着嘴，一时竟找不到任何可以辩驳的词语。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恐慌让他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脸涨成了猪肝色。
“嘟…嘟…嘟…”
没等他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击，甚至没容他再说出一个字，听筒里只剩下冰冷而单调的忙音。
方学明挂断了电话。
侯亮平僵立在干部学院办公楼前的空地上，午后的阳光白晃晃地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如坠冰窟。
他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像一尊滑稽的雕像。周围路过的学院工作人员投来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在他此刻的感受中，都变成了无声的嘲讽和鄙夷。
“砰！”一声闷响。
他手中的手机被他狠狠砸在公务车坚硬的前引擎盖上！高档手机的外壳瞬间碎裂，屏幕炸开蛛网般的裂痕！
“方学明！！！”
一声压抑到极致、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低吼，带着滔天的怒火和从未有过的暴戾，在他喉咙里滚动。
他额头青筋暴跳，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找不到对手发泄的困兽。
他猛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
方向盘被他捏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汉东！这汉东的地界上！
竟然还有这么嚣张的人！敢这么跟他侯亮平说话！敢这么挂他反贪局长的电话！敢这么赤裸裸地蔑视他手中的权力！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一种夹杂着丝丝寒意的、被冒犯的狂躁，在他心中疯狂滋长、蔓延。
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黑色轿车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侯亮平无处发泄的冲天怒火，猛地蹿了出去，轮胎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叫和两道焦黑的印记，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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